转载:我所亲历的一件事情 转自:青岛知青网 作者:语境 我在监狱工作。1975年从兵团分配至监狱从警至今,始终是在与犯人打交道;经历的事情有许多许多。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往事如过眼云烟,都已经淡漠了。但是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没齿不忘,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而无法释怀。 90年代,我在监区任管教助理员。每逢周一,是我们监区犯人亲属探监的日子。我们监区有个犯人叫孙振太,家是宁阳县的。因盗窃罪被判7年刑入狱;入狱时21岁。孙振太的父亲50岁左右,个子不高,每月都来探监。探监时总是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每次来都要坐在接见室小院里的石台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说自己有哮喘病。每次接见时他都要和我攀谈几句。每次他都在恳求我:“队长啊,一定要把俺这个孩子教育好啊,老孙我就拜托你了!不然,俺们这个家可就散摊了啊。"我也总是在劝慰他:“放心吧老孙,孩子会变好的!”其实,孙振太的改造情况我心里很清楚,他是本监区的危险分子。性格内向、脾气古怪,平时话语极少。监区里哪名犯人冒犯了他,他总是用阴冷冷的目光直视着对方,样子着实恐怖。有一次,和同班组的一名犯人因生产琐事吵架,收工时孙振太从车间悄悄将一块半头砖塞入怀里带回监室。半夜,他拿着砖头从床铺上下来,猛地向那名犯人头部砸去,熟睡的那名犯人被砸的嗷嗷直叫,额头上被砸出了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流。为此,孙振太被禁闭半月,并被定为监区的危险分子,作为重点监管对象实施包夹控制。当然,这些事情我并没有给他家里人说。 记得那一年的夏季,孙振太的父亲连续两个月没来探监了。我以为是农村地里的活路忙,顾不得来看孩子,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又是一个接见日,我照例带着犯人们到接见室接见他们的亲属。大约9点钟左右,进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怯生生的对我说,他要见孙振太。我问她是孙振太的什么人?她说是孙振太的妹妹,我问她你父亲怎么不来?她说父亲病了,让我来看哥哥。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给监区值班室打去电话,让其他干警带着孙振太来接见。兄妹俩隔着铁窗对话,我在旁边Jian听。Jian听中得知,孙振太的父亲因肺癌住进了本市的肿瘤医院,孙振太的妹妹是来医院陪护他父亲的,家里还有一个偏瘫的母亲卧病在床。肿瘤医院有规定,患者家属陪护,晚上要交陪护费,每晚上一元。因带来的钱不够,在本市又举目无亲,只好到监狱里来找她坐牢的哥哥借50元钱。那时候,犯人们的零花钱每月只有3元。买支牙膏、买块肥皂基本上就所剩无几了。听说要借钱,孙振太从坐着的长条凳子上蹦了起来,瞪着眼对他妹妹说道:“我哪来的钱?你们不给我寄钱倒也罢了,怎么现在还来给我借钱?你当我是这里的工人在这里挣钱养活你们啊?没有!”说完,用手将长条凳往旁边狠狠地一甩,“咚咚咚”的从接见室跑出来,向车间的方向奔去,陪见的干警拦都没有拦住。孙振太的妹妹站在那里“呜呜”的哭了。看着孩子无助的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50元钱递给了她:“拿去吧,就当是我借给你哥哥的,以后让他慢慢还我就是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望着我,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下,半天才见嘴角蠕动,轻轻对我说了句:“谢谢叔叔。”她从铁窗栏杆里接过钱来,便走出了接见室的大门。 晚上下监室,我狠狠地批评了孙振太。他蹲在那里低着头,手抱在胸前;像往常一样,依然是一言不发。我声色俱厉的训斥着他,他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接着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半个月以后,监区突然接到命令,说要调一批犯人去外地监狱。名单里便有孙振太!我想去给领导说明孙振太家中的情况。但是,毫无意义。调犯是省局的命令!早上7点,犯人们列队准备出工。教导员在队列前一一点名,让点到名字的犯人出列,只给15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回监舍收拾东西,然后提着自己的行李到狱内大院站队,听候调遣。所有被点到名字的犯人都茫然不知所措;但是命令如山倒,他们一个个飞速跑到监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孙振太也不例外。押送犯人的大囚车缓缓开进了院内,犯人们在囚车门口前,两人一副手铐被联铐到了一起。孙振太也随着调犯队伍,缓缓向囚车门口移动。将要走到囚车跟前了,他抬头看见了我。突然,他“噌”的一下从队伍里跑了出来。这一举动,连押解的武警战士都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喝斥,孙振太已到了我的面前,只见他双膝跪地,两手前伸,朝着我便磕了三个头;头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我被他这一突如其来地举动怔住了,扶他也不是,不扶他也不是,正要与他说话,他却又以飞快的速度跑到了队伍里,走到囚车门口被干警戴上了手铐。所有的干警都把惊诧的目光投向了我!所有的囚犯都把惊诧的目光投向了他!囚车走了。 转眼便到了隆冬时节,又是一个犯属探监日。我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了接见室,做着犯人接见前的准备工作。门打开了,亲属们拥到了铁窗跟前等待着犯人们的到来。这时,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围着一条长长的围巾,短短的棉袄袖子里揣着一双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她慢慢的走到我所在的位置,隔着铁窗,两眼亲和的望着我,半晌没说一句话。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便盯着问她,“你来见谁?”她细声细语的说道:“叔叔,我是孙振太的妹妹。”我恍然大悟,难怪她这样看着我,难怪那条围巾这么熟悉!我用和蔼的口气告诉她,“你的哥哥已经调走了,他没有给家中去信吗?”她说道:“家里知道了,已经收到哥哥的来信了,这次来,我爸爸是让我还您钱的。”“你爸爸的病治疗的怎样了?”我急切的问她。“爸爸说不治了,住院花钱太多,我们三个月以前就已经回家了”。说完,她从手里递给我一张50元的钞票,当我接过钱来时,钞票上还有着汗渍渍的体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该怎样安慰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叔叔,爸爸让我谢谢您。”说着,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个躬。没容我多问,她又紧忙向我道别:“我走了,叔叔。”然后,拖沓着那双只有庄户人家才能缝制的旧棉鞋,缓缓地走出了接见室的大门。我感觉胸口堵,特别特别的堵!这可是一个盗窃犯的家庭啊,却有着一个如此高尚的父亲,却有着一个如此令人怜悯的小姑娘,她才只有13岁啊!区区50元钱却要跑上百里地来还这个帐!它在说明什么?!我点燃起一根香烟,使劲的抽着,眼角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打转儿。烟烧到过滤嘴的屁股时,我突然自问,为什么还要接孩子递过来的钱呢?为什么?为什么?!我身上还有三四百元钱呢,都给孩子,都应该给孩子!想到这,我像疯了似的跑出接见室的内门,径直向监狱大门口飞奔。我一直撵到了路口,却再也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我愧疚,我自责,我后悔!沮丧着像是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我的岗位…… 以后,我升任为监区教导员。我目送着一批批的犯人刑满走出了大墙,又看着一批批的新犯人进了监狱。在给新犯们进行入监教育时,在给即将刑释的犯人进行出监教育时,我总是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个昨天的故事。我含着眼泪在台上讲,犯人们噙着眼泪在台下听。我能看到犯人们扑簌簌的眼泪在往下掉,犯人们能看到我眼里亮晶晶的泪花在闪烁。从那以后,监区犯人们对我特别亲和特别亲和!“为了这个家,要把自己改造好,别让这个家在你的手里散了摊!”“为了你的亲人,还为了那个路远迢迢来给我还钱的小妹妹!”我对犯人们如是说。 以后,我又被调任侦查科分管监狱的侦查工作;以后,我又被调任教育改造科分管教育工作。领导上委派我去给社会上的企事业单位作法制教育报告,其他同志感到头疼,认为是额外负担;而我却欣然应允。我不给大学里的同学们释义法律条款,不是我不懂,而是我感到太乏味;我不给企事业单位的同志们讲述犯罪的危害性,不是我不愿意讲,而是因为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们都懂的。我只讲这个故事,向他们娓娓道来,向他们细细讲述。讲述我的感受,讲述我对那位小妹妹的愧疚、懊悔和自责。彷佛是在做一次检讨。但我不知道第一次这样讲,其效果会怎样,是不是跑了题?然而,从下面听众席里那低低的抽泣声中,那不时爆发出来的阵阵掌声中,我知道我成功了! “可别让这个家散了摊啊!”这是我的一句名言。哦,不对!这是孙振太父亲留下的名言,一个罹患癌症的农民老大哥留下的名言!语重心长,振聋发聩!它胜过法学家们,对法律条款的一千条阐释!听到或看到这个故事的人们,都会记住这句不朽的名言的。 即将要退休了,我就把这个故事再重复一遍,讲给小院里的战友们听听吧。至今,我依然在惦记着那个二十多年前即将要散了摊的家庭。不知道孙振太的父母还健不健在?不知道孙振太现在怎样?不知道那个双手被冻得通红的小妹妹是不是已经长大成年人?是不是已经建立了家庭?我遥祝他们,遥祝他们平安!我遥祝所有的家庭都能够平安!平安!平平安安! 精彩评论 青岛老三届:真感人!语境战友让我纠正了对狱警的偏见,那都是社会舆论灌输的。狱警也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呀,向您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