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商务印书馆1979年1月出版发行的《现代汉语词典》,32开本,1567页,定价5元4角。我视它为珍宝,不仅是它价格昂贵(当时就是不吃不喝,我每个月的工资仅能买6本这样的书,母亲的月薪高些,也顶多够买8本),更重要的是它来之不易。那时“文革”才结束不久,物资匮乏,有价值的学习辅导材料还很少。但为了我,母亲硬是花了4年多时间,费尽周折买到它送给我。母亲的执着和舐犊之情令我铭记在心,且用且珍惜。 我童年丧父,又遇三年自然灾害,孤儿寡母的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少年时代,碰到“文化大革命”,有书不能读,浑浑噩噩,蹉跎岁月。稍大了,“上山下乡”,我被送到温江县的边陲——金马河畔的通平公社金光大队插队落户当农民。中老年时期,又经历“文凭关”“职称关”,这样考那样考,怎一个“忙”字了得。一路走来,《现代汉语词典》对我而言,功不可没。 我从小喜欢读书。在将近5年的知青生涯里,我被农民兄弟奉为“文化人”,为他们写写画画受到款待。我先后被选为生产队的宣传员、记分员、会计,大队也要我去大队小学当教员。虽然当时生活很艰苦,但看到农民兄弟这么看重自己,又觉得很欣慰。 大概是我下乡的第二年,同村和邻村的一些下乡知青,通过招工、参军、顶替、病退等渠道陆续离开了农村。不到2年时间,我周边几个生产大队的知青所剩无几。我自己所在的大队,走得只剩我和另一个已在农村安了家的知青。当时农村生活苦,累死累活劳动一天,才能挣三四角钱。为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想,知青想离开农村是可以理解的。正在我也决计离开这里时,在武汉的二哥给我寄来了与中、高考相关的书籍资料,并告诉说,国家将要招收中专生和大学生,他鼓励我坚持自学,准备参加招生考试。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升起了新的希望,于是我在参加劳动的同时,不顾自己的起点低,见缝插针、废寝忘食,如饥似渴地“啃”二哥寄来的教材资料。我当时的苦读,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也不为过。在孜孜不倦的自学中,我深感工具书的重要性,我当时多么迫切希望有本字典或词典一类的工具书,为我扫清学习障碍啊。 也许是“吉人自有天相”吧,在下乡的第5个年头,我终于盼来了“一九七三年高等学校、中等专业学校招生”考试。我是这年7月27-28日在温江中学考场考的。当年的国庆节前夕,我幸运地收到了“四川省温江县五七专业学校中师班”的录取通知书,并于 进入专校,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浓厚的学习风气,使我如鱼得水;蹲图书室的广采博览,使我渴望拥有工具书之情与日俱增。一天,我在校图书室寻找喜爱的书时,突然发现书架上有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捧读再三,爱不释手。我异想天开,向管理员求购,管理员委婉地说:“工具书不外借,更不卖。”市面上买不到,这里又不卖,怎么办?我左思右想,决定效法古人抄词典。于是,我不顾颜面哀求管理员借给我,不知哀求了多久,管理员终于破例将《现代汉语词典》借给了我。 说干就干。我马上从文具店买回十几本稿笺,利用课余时间和星期日躲在寝室里抄起了词典。尤其是两个寒假和一个暑假,我简直成了专职“抄哥”,不论多么寒冷多么炎热,均闭门家中,除了抄还是抄。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次规劝我不要再抄了,可我不为所动,仍然抄写不止。1975年7月,我中师毕业走上讲台之后,自己手抄的词典派上了大用场,成了我备课、上课的好帮手,让我的教学工作更加得心应手。 1979年国庆节那天,我回家探亲。母亲笑着拿出一个用报纸包裹成砖头大小的东西递给我,说:“你想要的东西,新华书店的曹孃给我买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一看:哇,《现代汉语词典》!我喜出望外,摩挲不止,嗅着墨香陶醉不已。从此“鸟枪换炮”,这本《现代汉语词典》成了我无声的老师、伴侣和战友。 如今,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已出第六版,定价为95元,我的月薪不再羞涩,买20本应该是绰绰有余。但尽管“走南闯北”多次搬家,扔了不少物品,包括那“套”自己手抄的词典也扔了,而母亲给我买的《现代汉语词典》却仍在我的身边。如今,母亲因病离开我已经25年,我每当看到或用到这本词典,总会想到母亲。在这本词典伴我度过36周年之际,我倍感母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