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宝——姜明
(陈德聚 密州街道退休教师) 活宝——姜明摊上事了!
活宝——姜明这会儿摊上大事了!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本村大乖、二乖联名起诉了他,说他是害死他们爹的罪魁祸首。择日,法庭就会来村里开庭审判。
消息浓雾般在村里漫延开来,得知消息的人陆续涌向活宝家。一会儿,人满为患,到处碰腿。大家七嘴八舌,“活宝,你也得准备一下,鳖咬上人是不会轻易撒口的!”
“那俩乖有这精神头当初待他爹好点,孝顺点,那才是正事!”
“活宝,去年您卖貂挣了那百十万有人惦记着呢!”
“是啊,说到底,不就是想诈俩钱吗?”
活宝姜明无事人一样,趿踏着鞋站在炕前,一边为人们斟茶倒水,一边还是贫嘴呱啦舌。顺口溜地说出一套:“告吧!告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感谢大伙儿的关心与支持,大家都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的钱他是一分也别想拿走。我正盼着这一天呢!到时候希望大家看热闹去!走吧,走吧,散了吧!”就这样,活宝留下了赤脚医生陈文和马车夫李三,其余人都被礼貌地送出大门外。
提起活宝,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天才就是活,甭管平常事、烦琐事、苦闷事、恼丧事,通过他的大脑过滤加工,出嘴后都变成笑料。为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断提升笑话水平,他也订了不少刊物,如《笑林》、《笑话大王》、《笑林广记》、《微型小说》、《今古奇观》……他看后不是生搬硬套鹦鹉学舌,而是利用方言再创作再加工,达到更加理想的效果。书看多了,自然积累厚了,脑子更活了,他的笑话达到了出神入化、妙语连珠、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作为宝,顾名思义就是宝贝、宝物,它再和“活”字连在一起赋予更深的含义。这是人们对他的褒奖,送他的昵称,对他的感激,因为在那文化生活匮乏与饥荒的年代是他带来了欢乐,把人们送入甜蜜的梦乡。
活宝见什么人说什么笑话,从不重复,不落俗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闺女、小媳妇听后都是前仰后俯,有的笑岔了气,有的笑的肚子痛。他肚子里什么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高雅的、低俗的、荤的、素的、黄色的、黑色的应有尽有、张口就来。
活宝之所以受人爱戴,还有他对人和善、平等,见当官的不卑不亢,见老者谦和尊让,见儿童嘻戏不欺,见女人落落大方。
搞艺术的总想独树一帜,与众不同,显示自己的艺术细胞,男的穿唐装、披长发,女的除了整容就是穿着独特以彰显与众不同的个性。活宝的装束却总是长长的褂子包过腚,敞着怀,趿塌着鞋。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但有一口整洁的白牙,长而尖的脸上嵌着一对小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走起路来不慌不忙,火上了房也还是一步一趿塌,他这独立特行的艺术形象使人有时会联想到阿Q、孔已己。
有人研究过活宝。上查三代,下瞧两辈都是些正统的憨厚人,办事耿直,寡言少语,唯独在活宝身上基因出现了变异,性格出现独特,这在姜家整个家族史上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的幽默从小就显现了出来。
上小学时由于他又小又黑,排在最前边,一次课堂上他和同桌说话被老师听见。
“姜明,站起来!”老师停下手中的笔。
姜明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错了,不过话已说了,这就像水已泼出去了,再收也没法收回了。”
全班人笑了,老师望望这个小不点,强忍着笑,“以后注意点。”
没过几天,他又犯老毛病,老师拿教鞭敲桌子,“姜明,这次怎么解释?”
“老师,我习惯了,俗话说:‘山难改,性难移’,我会尽快改的。”
忍了两星期后,这天他又伸头和同桌说话,同桌都用胳膊肘捅他了,他还没觉察到,这次老师真地生气了,拿教鞭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姜明,你小小年纪却会耍滑头,有再一再二,还有再三再四?怎么样,该不该打?”
没想到姜明哧溜下位、扑通跪下,“该打!该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打我就等于家长打孩子!”“轰”地一声,全班人都笑了,几个女生笑得钻了桌子底。
高考落榜后,当时学校缺教师,初中的语文教师更是一人当两人用,校长登门来找活宝,“愿不愿意当一名民办教师?”活宝嘿嘿一笑,“岂止愿意,那是求之不得啊!”于是第二天就走马上任了。应该说,他对这份工作是蛮喜欢地,备课、批改都十分认真卖力,教材处理也比较活,讲课生动,妙趣横生。学生的学习质量在平行班也不甘下风。但是他的装束却一成不变,幽默风趣的秉性也难移。在讲《武松打虎》一课时,先命学生把教桌搬走,把讲台当成舞台,老虎的一扑、一掀、一剪的三招数,武松舞动哨棒的架式,以及拳打老虎的动作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直至于趿塌的鞋子都甩到台下,结果是他满头大汗,整个教室笑声一片。这天正好公社教委主任来校检查工作,隔窗看见如此场景,眉头紧皱,连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没过三天,校长找他谈话了,“姜老师,你能不能改改装束,转变教风,严肃纪律,为人师表?”
没想到活宝掷地有声地说了两个字,“不能!”
“那只好另谋高就了!”
活宝也没给个下驴,针锋相对地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趿塌着鞋不慌不忙扬长而去。
几天的苦闷过后,他又照常欢乐。他走在大街上,几个玩童老远招呼,“活宝大叔,给讲个笑话。”
“大叔今日有事,改日一定”。小孩们仍不放过。
那好,我出道脑筋急转弯,“你们说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个沉?”
“你傻呀!都是一斤,不是一样沉吗?”
活宝不但不恼,反而摸着那小孩的头,“小机灵鬼,我就不听考不倒你。”
“一张桌子几个角?”
“四个!”
“砍去一个还剩几个?”
小孩们脱口而出,”三个!”
活宝乐了,“考倒了吧。”他在地上划了长方形,割去一角,小孩们立即反应过来,“五个。”
活宝想走,孩子们拖住不放,“再出一题,再出最后一题!”
“好,一只羊几只角?”
“两只!”
“这里有四只羊却只有两只角,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孩子们摸头的,抓腮的。
“想不出来了吧!那是一只母山头带着三只小羊羔,小羊羔还没长角呢!”说完,趿塌着鞋跑了。
大集体时,每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地,无聊的人们就涌向活宝家。早去的占炕,去晚了的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站在外屋。所有人屏息静气,鸭子吞筷子样伸直脖子。每当这时,也是活宝最得意、最体现价值的时候。什么《岳飞传》、《杨家将》、《水浒传》、《三国演义》……说的有声有色,听的津津有味,直至点灯时分,人们是过足了瘾,然后边议论,边踏着雪,“吱咯”“吱咯”地离去。
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凭空摊上官司呢?
说起原告,那也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他们的出名是因为不孝。本来他们是有名子的,老大李富,老二李贵。后来人们厌恶地把《墙头记》上的大乖、二乖的名子安在他俩身上。自去年冬天他们的父亲查出肝癌晚期后,兄弟俩轮流养,一家一个月,谁也怕死在谁家。更加可恨的是,他们谁也不让探望,李忠实死时,全村就见过两人,一个是和他邻墙的马车夫李三,再一个就是活宝。
活宝和李忠实小学同位,初中同桌,十分要好,听说他病后,几次探望都扑了空,老大说在老二家,到老二家后,老二却说在老大家,最后车夫李三透露了消息,他这才抱着一盒鸡蛋硬闯进老大家。老大家的接过鸡蛋躲进里屋。见老同学骨瘦如柴,有气无力的躺在那里,旁边桌子上半块馍头一点咸菜。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忠实睁眼看见老同学来了,眼睛顿时亮了,“这些日子我睁眼闭眼都是小时候上学的影子,那是人生最好的时光。病痛的折磨,难挨的孤独,要不是有这点支撑,我早已死去!”活宝提高嗓门:“人生由命,强求不得,与其受罪,不如死去,死了好啊!一了百了,少些累赘,没了烦恼。”这时,老二家的招呼嫂子,大媳妇出门去了。屋里两个人这才推心置腹地啦了起来。没想到的是这次相见成了诀别,就在当晚李忠实走了。这离过年仅差十天。
二月初五,活宝终于接到了传票,初六在本村开庭。这天,活宝趿塌着鞋来到村办公室大院,嚯,人山人海,可能趁着农闲,村里人都来了。
正面三张桌上坐着审判长,书记员,村支书前边的牌子是陪审员,左边是原告:大乖二乖夫妇也已到齐,右边一张桌上写着“被告”。活宝趿塌着鞋在那里落座。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挤在被告一边,形成了厚厚的人墙,排成了坚强的后盾。原告方虽空闲,但没有一人愿意站在那一边。
审判长开槌:“今天我们在这里开庭,审理李富、李贵状告姜明害死父亲一案。下面开庭!”人群里唏嘘不已。“下面由原告方宣读诉状。”
大乖、二乖本来心虚,见这场面更是没了底气。嘟嘟哝哝地念:“我父亲虽然得了肝癌,但医生说还能活四个月,姜明说‘人生由命,强求不得,死了好啊,一了百了。少了累赘,没了烦恼……’”
审判长插话,“这是你亲自听到的?”大乖媳妇忙说:“我听到的,当时我在里屋,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我听得真真的!”
大乖继续读:“姜明这话使我父亲受了刺激,想不开,结果当晚死去。父亲的死与他有直接关系,给我们精神上造成极大伤害,因此我们要求姜明给予精神赔偿金贰万元。”
人们议论纷纷:“什么伤害,恐怕偷着乐吧!”更有人讥讽道:“费神费力的才要两万,少点,少点!”
审判长敲着桌子:“肃静!肃静!被告姜明你可以答辩了。”
姜明慢条斯里地说:“驴啃人我早就准备了料杈子。”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放起了录音。大乖的老婆得意地说:“你们都听见了,这是事实吧!”
姜明说:“这是有意说给你们听的,还不明白?你看忠实都病成那样了,你们给他的是干馍头、咸菜头,还有良心没有,你说下边我和你爹说了些什么?”
“后边我出去了,你们说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好,那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放给大家听听。”
人们立刻静了下来,各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听见李忠实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姜明啊!你好福气,子女们都有出息,你从小就聪明。……你想咱一块上学那会……上学那会咱俩一位,我没少连累你!……不过那可是最好的时光啊!都怨我养了这么两个不孝之子,到老来受这罪,这全怨我。很小,他们没了娘,全是我把他们惯坏了,他们如果有我对他们的十分之一,我也不会这样啊……现在悔之晚矣,……他们……他们的作为……让我死死……不……瞑目啊……”
“好了,快别想那么多了,你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不……不用了,你来看我……我……我知知足了……”
姜明按下手机,“好了,这就是我去探望的全过程,是‘罪’是‘过’大家评说。”
审判长说:“你们原、被告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姜明举手,“有!”
“说来听听!”
“第二天早上我和赤脚医生陈文去时,见李忠实平和的死去,当时陈文断定是安眠药过量而死。”
这时陈文站了出来,“不错,见死者无痛苦感,身体绵软,这些症状符合安眠药过量致死。要查,就要先查药的来源!”
审判长问大乖、二乖,“你们给买过安眠药?”
二乖说:“父亲疼得厉害,让我去买杜冷丁,医院不卖,只好买止疼药和安眠药。”
“你买过几次?”
“爹说我哥给他买了八回,我也买了八回。”
“当场见你爹服用吗?”大乖、二乖摇头。
“好,下面我宣布审判结果,全场起立。”
“姜明致父死亡案宣判如下:状告姜明的证据不能成立,姜明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与李忠实的死不构成因果关系。相反,姜明这种邻里互相关心的义举应该发扬!”
“李富、李贵的状告不予支持。诉讼费自理,并向姜明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了雷鸣般地掌声。
大乖二乖两家丧家之犬一样沿墙根灰溜溜的走了。
青年人“呼”地围了上来,一下把姜明抛上空中,一下,两下……
只听见姜明大喊:“我的鞋!我的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