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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他们一直坚守在湖南安化县廖家村海拔1800米的深山中。他们把悬崖峭壁当家，自1961年以来，夫妻俩天天跋涉于深山老林中，义务造林1.5万余亩。丈夫胡吉主83岁；妻子夏秀桃70岁。他们以自己的双手双肩，为后人营造出一片绿海。 新婚之夜，为万亩荒山谋未来 夏秀桃出生于1943年，一岁丧父，母亲将她背在身后乞讨将她养大。胡吉主比夏秀桃大13岁，与夏秀桃结婚前，住过29年猪舍与茅棚。 胡吉主夫妇生长于湖南北部“国家级重点扶贫工作县”的安化县，他们的居住地廖家村，平均海拔1500米，是安化百万亩大山的“山脊”。 一个世纪前，一群逃荒躲战乱的人陆续汇集此地，这里才有了人烟。 108座山头，近1.5万亩山地，一年长达5个月的冰冻期，下山抬着林木去换点油盐要步行80公里山路，这就是廖家村人恶劣的生存环境。冰冻期一过，一把野火点燃枯草与灌木丛，然后于灰烬乱石中播种，秋后收获几粒干瘪玉米，这种“刀耕火种”，是廖家村人当时惟一的生存方式。 更为糟糕的是，1958至1959年，各地大炼钢铁，廖家山下的田坪就有3个土钢厂，廖家村承担提供炼钢燃料的重任。一年多时间，在日夜不停的伐木声中，廖家村108座山头的所有林木皆被洗劫一空。 1960年夏，山洪突发，庄稼被毁，牲畜卷走，几户农舍被夷为平地。 洪灾过后，作为村支书的胡吉主决定率领村民开山造田。这年冬，全村80余口人在冰天雪地中的日夜劳动，终于开出了寄托全村人新生活希望的7亩梯田。然而，次年春，一场洪水又把他们的希望冲得无影无踪。 家园满目疮痍，生活陷入困境，部分廖家村人投亲靠友，举家迁徙。 夏秀桃铁心要嫁胡吉主，她认为胡吉主靠得住。两年前，夏秀桃和同队社员山上采药时，听人家说起胡吉主带领全村社员改造廖家山的事迹，好不感动。也因此，胡吉主的为人和音容笑貌烙在了夏秀桃心上。 1961年农历四月初三，夏秀桃上山与胡吉主结成夫妻。新婚之夜，胡吉主对夏秀桃道出对廖家山的忧虑及开山造田的困惑。 “怎么过？还不靠山。平地好起屋，塘中好养鱼，山里呀就该栽树。” 胡吉主眼前一亮。接着，他们便讨论起树种选择及栽种方式。至鸡叫头遍，两人拟出了108座荒山的造林规划。 一对既不懂水土流失，更不懂生态环境的年轻夫妻，在新婚之夜描绘出改变家乡穷山恶水的最初蓝图。 坚持造林，两次忍受丧子痛 婚后第二天，这对年轻伉俪携手爬上廖家群山最高峰——海拔1800余米的辰山。他们要数点108座山峰，看看1万多亩山地有多苍莽。 从此，每天天未亮，胡吉主夫妇就点着火把上山开荒种树。叮叮当当铁锄撞击岩石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天黑后，他们才举着火把下山回家。 最艰难的征服在廖家山冰冻期间。千米高山上，寒风呼啸，汗水冻成冰，衣服凝固在身上如同盔甲。更糟的是，山坡上结了厚厚的冰溜，人难以立足。胡吉主夫妇焦虑万分，这样下去，山坡何年何月才能变绿？后来他们想出办法：将锄头柄砍短，再到铁匠铺特制两双铁齿钉鞋。短锄柄更好把握，铁鞋底的“铁牙”，落地就能紧“咬”大山，不愁双脚下滑。他们为自己的“发明”高兴了好一阵。 1962年，他们有了个男孩，起名“牛伢仔”。儿子生下不到一月，夏秀桃就随丈夫上山。夫妻俩轮流将孩子背着垦荒，或在山坡寻块平整地铺上蓑衣，将孩子放上面，再用布条一头系着孩子，一头系在附近树上。儿子风吹日晒下长到一岁多。1963年夏，就在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能开口叫人时，山上过于强烈的阳光把他晒出病来。胡吉主夫妇忙于垦荒，对儿子的异常未加注意。几天后的中午，夏秀桃忽觉背上哭闹几日的孩子安静下来了，有点诧异，回头看时孩子已将小脸贴在母亲汗透的背上，再没醒来。 一年后，夏秀桃生下女儿。夫妻俩不敢再将孩子带去日晒雨淋，将她放在家中摇篮里。1965年农历正月十七中午，劳作大半天的夏秀桃回家喂女儿，打开门，眼前又是一幕惨剧：女儿从摇篮爬到取暖火坑边，而火坑还有没熄的炭火！女儿脸上乌黑一片，全身严重烫伤。夏秀桃边哭边抱着昏迷的女儿往卫生院奔。但一切都晚了。她和丈夫再次承受丧女之痛。 自此，由于没日没夜过度劳作，夏秀桃再没生下第三个孩子。 无儿无女，把树当做子孙栽 除去丧子之痛，胡吉主还遭受过政治劫难。 1965年，为改变居住分散造成的集中垦覆工效低状况，胡吉主提出“定造林任务，包垦地、移栽、抚育”的“一定三包”责任制。然而，“一定三包”被认定为“三自一包”翻版，他因此受迫害，不得不选择逃往安化县与新化县交界的大山之中。 那是段异常艰难的日子。白天他不敢露面，只能躲在岩洞。大山中，他与野猪、蛇等一次次邂逅。野人般的日子过了三个多月，经夏秀桃向工作组苦苦相求，他才得以回家。 回家后，胡吉主继续开荒种树。他对夏秀桃说：“我们已经断子绝孙，就继续栽树吧，把树当子孙！” 廖家山108座荒山，到处洒下胡吉主夫妇的汗水。胡吉主当村支书，夏秀桃当村妇女主任，他们既要经常开会，又要上山开荒造林。为了把开会时间补回来，就只能赶夜工、出早工，每天忙得两头黑。胡吉主为开荒造林曾两次遇险。一次是一年夏，他上山垦荒，歇工回家途中下起大雨，山洪咆哮而至，他被冲走好远，幸好抓住山坡一棵树才爬了上来，而前方不远是几十米深的悬崖。还有一次在一年冬天，他扛着竹竿，上山给幼杉打落积雪，一头饿急的野猪扑过来，对着他的脸猛咬，他脸上顿时鲜血直流。他忍痛抽出柴刀，使劲砍野猪尖嘴……当乡亲们赶来，他已昏死过去。幸好他命大，终于被救醒，只是脸上从此留下几块疤痕。 立下遗嘱，化作春泥更护树 1986年，胡吉主当选湖南省六届人大代表；1989年，他当选为湖南省劳模；2000年，他成为全国劳模，受到江泽民、李鹏、朱镕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夏秀桃1982年当选为湖南省劳模；1983年，她成为全国三八红旗手；1995年，她同丈夫一道，成为湖南省十大新闻人物…… 荣誉的光环牵动了许多人的眼光。2006年，湖南省委一位副书记气喘吁吁地登上廖家山主峰，当他环顾四周大大小小108个山峰，放眼脚下茫茫绿浪，不由得目瞪口呆。他无法想象这个“绿色神话”是如何创造出来的。胡吉主家的墙上，挂着已挖坏的200多把铁锄…… 据林业部门统计，52年里，胡吉主夫妇及其率领下的村民，植树400万株，计42万立方米，全村人均410立方米，相当于每人在“绿色银行”存款16万元。这些树如果每隔一米栽在京广线旁，可从北京栽至广州。 而为了护林，胡吉主夫妇同样付出巨大心血。上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廖家山的山林也被分至各家各户。农户有了对森林的处置权，一部分村民就开始砍伐林木卖钱。当时，胡吉主夫妇还在村支书及村妇女主任岗位上，有能力予以控制。到1995年，夫妻俩已不在村上任职，对村民的砍伐行为没有了约束力。 这是残酷的心灵煎熬。当木贩走进山村，当山坡伐木声响起，胡吉主夫妇心痛啊！他们感觉木锯在自己心上拉动，冥冥中感到有殷红的血在点点滴滴溢出。一棵树至少要长20年才能成材，可木锯只需几分钟就毁了。不行！这绝对不行！胡吉主夫妇决定挺身而出，保卫绿色与家园。 胡吉主以人大代表身份，跑县市，呼吁保护。夫妇俩还当上义务守山员。每天一早，他们便分头上山，严防偷盗滥伐。2011年7月，胡吉主弟弟的一块山以18万元一次性卖给木贩。胡吉主得知时，锯木者已开始伐木。他急了，忙喊夏秀桃，直往伐木声传出的地方跑。面对10多个伐木人，他嗓子都喊破了，恳求不要这样大面积砍伐，劝阻无效。他们夫妻俩干脆躺到树下，喊道：“要锯树，除非先锯断我们！” 为了护林，胡吉主夫妇几乎与廖家村人都发生过争执。以血肉之躯护林的同时，胡吉主夫妇还想出个办法。自1996年起，他们每年拿出1万元现金（政府奖励及山林中种药材卖的钱），评选护林先进家庭，对他们进行经济补偿。1996、1998、2008年，安化县境内普遍发生特大山洪，许多地方损失惨重，而廖家山安然无恙，村民们终于认识到这是“树”的功劳，是胡吉主夫妇造林的功劳。 胡吉主夫妇已把生命融入绿色大山。2013年5月8日，胡吉主在山上开荒时，被暴雨淋得全身湿透。当晚，他感觉不适，第二天即卧病在床。消息传开，乡邻和亲友都来看望，他远在县城的义女及女婿也来了。胡吉主觉得自己不行了，他流泪当众口述遗嘱。遗嘱经人整理全文如下： 我是个出身贫苦的孩子，是大山给了我一切。我的身后事交代3点： 1．党和政府给予我的各种荣誉，请养女及女婿妥善保管； 2．我家1300多亩责任山全部交给政府，我们作的贡献离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要求还远远不够； 3．我请求土葬。请把我埋到1961年我着手绿化廖家山时在辰山栽下的第一棵树下。 所幸的是，经医治，胡吉主身体渐渐康复。如今，胡吉主夫妇仍住在廖家山。看着自己52年时间亲手创造的满山苍翠，这对相扶相携、历经沧桑的夫妻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