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1月26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的小礼堂里,伴随着热烈的掌声,簇拥在一大丛鲜花中的严仁英半身铜像上的红纱被徐徐揭开,一个慈祥的“中国围产保健之母”立刻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卫生部妇幼卫生司举办的“为严仁英教授贺奖暨铜像揭纱典礼”。这一年,为表彰严仁英对中国妇幼保健事业作出的卓越贡献,卫生部妇幼卫生司特为严仁英铸造了铜像,并在严仁英85岁寿辰的这一天举办了揭纱典礼。 岁月如歌,从立志行医的协和高材生,到“中国围产保健之母”,严仁英在一个甲子的沧桑人生和命运变化中,像一支永不熄灭的蜡烛,照亮了多少人的生命道路!她用仁厚至诚的炽热情感温暖了多少母亲、儿童和家庭! 一百年的岁月长河静静地流淌。这是爱心百年、教育百年、科技百年,更是奉献百年。 名门之后:严氏家族走出的精英女子 作为女人,她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史。祖父严修是南开大学的创始人,父亲严智崇是久负盛名的外交官,丈夫王光超(王光美哥哥),给了她一个幸福的家,但是也让她卷入了一场劫难。 1913年11月26日,天津城西北角严翰林胡同严家的深宅大院里,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严家孙辈的第十八个小生命来到了人间。按照严家这一代孙辈“仁”字的排序,祖父严修为他的孙女取名“仁英”。 1918年,严修先生的长子严智崇不幸在日本去世。深受打击的严修先生身体每况愈下。严智崇天性聪颖,刻苦好学,又最听话守规矩,从小即深得父母疼爱。青年时代的他被崇尚新式教育的父亲送去日本求学,学成归来的严智崇进入当时的外交部工作。因为和父亲一样思想开明,且学业优秀,严智崇曾多次被派往国外工作,他也不断把国外先进的教育资料引进中国。作为严修先生的长子,他亲自把日本幼儿园的教学教材翻译成中文交给父亲创办的严氏蒙养园。 这一年,严仁英6岁。失去了父亲的严仁英在祖父的培养下,经过正式考试,先后进入天津中西女中、南开女中学习。1929年3月15日,严修先生因病不幸离开人世,不满16岁的严仁英亲历了祖父离世的悲伤与哀痛。那一段与家人和南开师生共同哀悼祖父的日子,也深深留在了严仁英的记忆中。 祖父永远地走了,16岁的严仁英默默地在心中告诫自己,唯有努力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告慰远在天国的祖父,才能报答多年来祖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三年后,严仁英终于履行了自己对祖父的承诺,她以门门优秀的成绩,结束了南开女中五年的学业,考入清华大学生物系,并坚定了一生从医的志向。1935年,严仁英终于如愿以偿,以前三名的成绩,从清华生物系考入著名的北平协和医学院,并获得了协和医学院的奖学金。1940年,严仁英获协和医学院博士学位,并留在妇产科做了一名住院医师。1948年,她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进修。1949年11月,严仁英回到祖国,成为北京医学院的教授。此后30年,她历任北京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妇产科主任、院长,中华医学会妇产科主任,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会主任委员。她把所学的一切都献给了祖国的医学事业。 德艺双馨:“中国围产保健之母” 1979年,66岁的严仁英光荣地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也是在这一年,严仁英在北大医院进行民主选举院长中,以她的德高望重获得了绝对优势当选。能够获得同事们的信任,严仁英十分感动,也深感自己肩负的重大责任。然而,让所有医护人员诧异的是,刚刚上任不久的严仁英竟作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要从临床改行作“围产保健”。 面对同事们的关切询问与不解,严仁英讲诉了一件让她难以忘怀的往事。 1976年9月里的一天中午,有4个人用门板抬着一名产妇走了几十里的路赶到医院,其中一个男子见到她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哀求:“大夫,您救救娃他娘吧,肚里的孩子死活都无所谓,家里还有俩呢,我们家不能离开她!”严仁英定睛一看,那产妇可能临产好几天了,已是半休克状态,肚里的孩子已经死了。严仁英急忙为产妇做了手术。因为产妇受到感染而且还患有贫血等诸多疾病,手术非常紧张与惊心。最终,产妇的生命被严仁英从死神手里抢救回来,可是无论是险些丧命的产妇,还是死去的婴儿,还有产妇丈夫的哀求,都像一块巨石一样沉沉地压在严仁英的心头。之后,她又遇到过几次类似情况。在为母子生命感叹的同时,严仁英更体会到她心目中“一个人住院两个人出院”那“甜蜜事业”中包含的幸福、苦涩和无奈。 在当年的中国妇产科领域,“围产保健”四个字是少为人知的,因为它是20世纪70年代才逐渐发展起来的一个新兴学科,在国外当时称为“母胎医学”。这门科学将母亲和胎儿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和服务,是融合了生理学、病理学和心理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具体讲就是从妇女怀孕开始(也相关到婚前、孕前)就对母亲、胎儿及新生儿进行的一系列保健措施。概括起来讲,围产保健的根本目的是降低孕产妇和新生儿的死亡率,促进母儿健康。 严仁英坚定地选择了做保健,她说:“临床医生固然可以将危重病人治好,可是你从整个群众的角度来考虑,哪一个更重要呢?如果做预防工作可以让一大群人不得病,不是比临床救治更好吗?”这也是严仁英几十年临床实践的深切感悟,就像她经常说的那句话,医疗只能救治一个人,而预防则可造福一大片。 早孕门诊开办后,孕妇从怀孕40天左右就开始做孕期检查,一直到孕期五个月后再转入产前门诊。在早孕门诊,医生通过了解家族、母亲病史和职业情况等,同时通过化验检查诊断胎儿是否正常,对不正常的胎儿及早进行处理。由于从早孕期开始监护,对孕妇本身不利妊娠的因素及孕妇内外因导致的胎儿异常就能及时发现及时处理。 在严仁英的亲自领导和组织下,早孕门诊和孕妇学校每天都为近千名孕妇提供服务,大批孕妇前来门诊听课,学习保健常识。很多孕妇都是一家人来听课。如今早孕门诊和孕妇学校早已为人们熟知,而这正是严仁英为我国少生、优生的计划生育工作做出的最早贡献。 上世纪70年代,国家开始提倡计划生育,对计划外妊娠的终止方法全靠人工手术流产。严仁英在科里建立计划生育实验室,开发出终止妊娠的药物,创造出抗早孕非手术治疗终止妊娠的路子,最终造福了广大妇女。严仁英正是我国药物流产技术最初的先行者。 上世纪80年代初,严仁英在北京顺义农村进行围产保健高危因素调研时发现神经管畸形发生率高达4.7%,是造成围产期死亡率第一位的死因。究其原因,与孕妇在妊娠期间缺乏叶酸有关。并通过医学试验证实,新婚和准备生育的妇女服用小量的叶酸增补剂,可以减少70%神经管畸形儿的发生。这一研究成果被卫生部1996年推广。全国80%准备生育的妇女服用叶酸增补剂后,以每年减少5万例先天畸形儿出生的数字,使我国神经管畸形的发生率下降50%。由此,严仁英积极倡导建立健全农村三级妇幼保健网,对孕妇实行分级管理与高危转诊制度。为此她获得首届“中国人口奖”和中国福利会的妇幼保健“樟树奖”。 严仁英用自己的手推开了一扇门——从最早扛起中国围产保健大旗,为保护母子平安、有效降低孕产妇和婴儿死亡率,到成立中华医学会围产医学分会、创办《中华围产医学杂志》,严仁英为我国妇幼保健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被誉为“中国围产保健之母”。 仁厚至诚:慈祥来自内心深处 严仁英当了25年全国人大代表,8年全国政协委员。多年来,她做了多少有分量的议案提案,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名人民代表的职责。在乡下调研中,她提出了“关于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提案;在国外讲学时,她看到当地中小学生科学的学习方法,轻松的学习环境,相比之下,国内中小学生的书包则越来越重、近视人数越来越多,于是提出了“减轻中小学生学习负担”的提案;在八届人大五次会议小组讨论上,她带头发出捐献眼角膜和其他各个器官的倡议以及关于提倡试行安乐死和制定母婴保健法的议案。 为中国医学拼搏奉献的严仁英是一名桃李满天下的知名医学教育家。从她的课堂里走出了一代又一代北医学子,这些亲历严仁英教诲的学生们早已成为医疗战线的栋梁,遍布中华大地。 1991年,在严仁英积极倡导与奔走努力下,北京医科大学在公共卫生院设立了妇幼卫生专业,捐资设立了“严仁英奖学金”,以鼓励和吸引更多学生投身妇幼保健事业之中。1992年,严仁英带领多学科专家,依托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创建了专家委员会并担任主任,主要研究与儿童和青少年有关的课题。她亲自参加了调查老少边穷地区的现实情况并提出可行建议。在严仁英率领和感召下,专家委员会的队伍不断扩大,她的弟子和弟子的弟子都成了专家,为我国儿童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直到95岁高龄时,严仁英仍每周到医院上两个半天的班。她常常健步走进病房,微笑站在床前,双眸凝视患者,双手抚爱孕妇。在医院走廊里,严仁英也不忘和小患者亲切地打招呼。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医院的婴儿室。严仁英笔直的腰板和清晰的思维,让周围的同事们感叹:“在严教授面前,我们不敢说老。” 坐在严老的面前,记者恭敬地询问:“您身体这么好,养生方面有什么特别之处?”严老想了想说:“别太娇气。”原来以为她对养生会有许多经验,谁知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记者有些无奈,接着问:“在保健方面,您觉得老年女性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严老还是说:“别太娇气。” 在其家人的讲述中,记者才明白,严老这辈子命运坎坷,“别太娇气”四个字是她对人生的最大感悟。 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协和医院由日本人占领而被迫关门。这一年,严仁英与同学王光超结婚,在王光超开的诊所工作。小两口经常想办法往抗日根据地输送药品,谈起当年这些冒着生命危险的传奇经历,老人家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豪情满怀:“给根据地送药,我们从没怕过!” 1966年,就在严仁英准备在预防保健领域开展工作的时候,“文革”开始了。作为刘少奇、王光美夫妇的亲戚,王光超、严仁英夫妇也受到了冲击。严仁英被当成刘少奇插到北大医院的黑手,撤销一切行政职务,从科主任贬为卫生员……随后的日子黯淡无比,但严仁英就是四个字“别太娇气”。 自从老伴王光超教授去世后,严仁英的女儿和女婿就搬来和她一起住。严老的饮食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早餐通常就是一碗粥、一个鸡蛋和一片面包;中午多吃面食,包子、饺子;晚上以米饭为主,配几个热菜。 采访结束后,记者本想主动去握严老的手,可她却先握住记者的手。关切地说:“你的手这么凉啊!”温暖之语让记者双眼潮湿----她的慈祥来自内心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