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冉宪武是一位抗战复员军人,却非得让儿子也成为像他一样的兵。在我18岁那年,他把我送上从军的列车。 记得我小时候,父亲和战友们常常小聚,我就欢呼雀跃地跳过去倚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倾听这帮老兵讲述部队往事。虽然父亲离开部队多年了,可每当谈到军营里的过往,总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像欢腾的小河,话语“流淌”个没完。 父亲性格开朗豪爽,大口喝酒,大口吃菜,频频举杯轮流敬战友们酒。他说,这酒里浓缩了几十年的战友深情。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多年里,他与战友们还保持着联系,尤其时不时地与本村当过兵的兄弟爷们小聚。小聚,他不叫小聚,他诙谐地称之为开“班务会”。每次“班务会”后,父亲都会禁不住感叹,还是战友之间的情谊最纯真啊! 那时,我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我只能从他当兵的老照片里和他与战友讲述的故事中咂摸那段峥嵘岁月的酸甜苦辣的滋味。 父亲一入伍,也没怎么训练,就参加了解放上海的战斗,他不怕牺牲,英勇杀敌,当年光荣入党。后服从安排,调入炊事班,以可口的饭菜赢得了指战员好评。 复员后,有单位聘父亲去做饭,但他舍不下多病的奶奶和年幼的我们,一直坚持在家务农,把青春韶华献给了一家老小。 父亲复员不久,就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村长,后来改任大队长、治保主任。这么多年,卸去戎装的他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做人耿直坦荡,做事光明磊落,行动风风火火,事事模范带头。全国刚实行计划生育时,他第一个到医院作了结扎;建村学校时负伤,仍一瘸一拐坚持干活;下大雨,自家屋里“嘀嗒嘀嗒”漏雨,他却冒着风雨去为孤寡老人遮盖房顶…… 我依稀记得,父亲忙得不着家。不是开会,就是去帮人处理家庭矛盾或邻里纠纷,更多的是轮流去六个生产队“督战”。真可谓“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他一早走我在睡,夜间回家我已睡下,三五天见不到父亲的面。我在心里默默埋怨父亲陪我的时间太少,而父亲一直以来始终在这艰苦的工作岗位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没半句怨言。 父亲没上过学,但却专心强记,思路敏捷,开社员大会敲锣般“嘡嘡嘡”一说一个多小时,有时也有“卡壳”的时候,他会以“这个这个”的口头语缓冲救急,马上就会接上话题的思路。因此,乡亲们遇到难解决的事儿,总先想到找我父亲。 父亲是个细心的人。别看他粗手笨脚的,但务弄庄稼是把好手,做家务也是干净利索。他会维修农具,烧得一手好菜,蒸馒头、烙饼、包饺子样样在行;纺线、撮棉轴、拂笤帚、磨剪子、戗菜刀他都会;他注重“军容风纪”仪容仪表,连走路都与众不同,腰板挺直,步伐矫健。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弟兄几个从小就注重个人形象,干净整洁体现着应有的精气神。 父亲也有粗线条的一面,那就是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从来没给自己过个生日。后来我们长大了,都说父亲的生日必须过。他就不假思索地说,那就定在建军节这天过吧。他知道,这样不用单独过。因为,“七一”建党节、“八一”建军节和国庆节他每年铁板钉钉必须过。每当电视节目里以各种形式开展庆祝活动,父亲总是一脸庄重地紧盯着屏幕,仿佛重又回到了他的军营。父亲喜欢看新闻,他关心国家改革,关注世界局势,我们全家人都陪着他成了央视新闻的忠实观念众。 父亲是个坚韧的人。我们兄弟四个都能装饭,当时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父亲就起早贪黑侍弄自留地,加上公务繁忙,每天都要半夜才到家,终于有一天父亲由于过度劳累,住进了医院。所有的一切苦累,父亲从来只字不提,他只用自己的行动向我们作出示范,教会我们作为军人该怎样面对人生路上的重重磨难。 父亲富有深厚的军人情结。每年征兵一开始,他就以多种方式宣传发动,促使适龄青年踊跃报名。有的青年体检合格了,其本人或家人欲“毁约”拒绝入伍,父亲总是盯上做说服工作。每年一到春节,父亲总早早带人敲锣打鼓慰问烈士军属。 1974年12月征兵一开始,父亲第一个为我报了名。1981年1月,我超期服役三年退伍了,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小战友,一日当兵一辈子兵,别忘记永远保持军人品质和作风。父亲说,每个“八一”咱一起过。“好的,老班长。”从那年“八一”,我们爷儿俩总聚一起“喝两盅”,回忆军史,谈军营往事,说到情深处,我们常常泪流满面。 2004年“八一”,85岁的父亲患病住院,他端着水杯碰我的水杯,以水代酒庆“八一”,他说军人是一块励志石,一面刻着忠诚,一面刻着奉献,军人的价值不是追求荣华富贵,而是恪尽职守、报效国家、服务人民,退伍了也一样,当祖国和人民需要时,一定得挺身而出。谁想,不久父亲就去世了,那是我和父亲过的最后一个建军节。 “我是一名退伍老兵,难忘那生活过的绿色军营。虽然脱下了心爱的军装,军人的情怀永远在心中。虽然东奔西忙难呀难见面,我们心底都有同一盏灯。退伍兵,退伍兵,我们都是光荣的兵,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我们的身影……”此刻,父亲爱唱的那首《退伍兵之歌》流淌在我的喉咙。是啊,当过兵的父亲一生没给我留下什么财富,但其军营情结,军人情怀,不变的军人作风,就是最大的财富啊,我要把父亲的遗志继承在血脉里,永远向前,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