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固然物华天宝,胜迹多多,而其辖下的新安县,在我看来同样文脉迁延、久负盛名。不说诗圣杜甫的《新安吏》早已光耀诗史,也不说近人张钫的“千唐志斋”典藏书法碑刻精品,单是唐代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所咏之“关”,即汉函谷关,便可名重古今,享誉内外,令人神往。 金秋时节,假洛阳笔会之机,我们遂有新安之行。当地朋友热情而又隆重地推介并陪同我们一睹汉函谷关的雄姿,说这里已被国家确定为丝绸之路东起点河南境内“申遗”四项目之一。这让我们游兴大增。 恕我孤陋寡闻,此前只知道灵宝有座函谷关,乃先秦时期在崤函咽喉要塞处所筑,史称“秦函谷关”,为兵家必争之地。老子骑青牛出关,留下著名的道德经,指的即是“秦关”。原来,我省有秦汉两座“函谷关”,伟哉! 新安的汉函谷关,距灵宝的“秦关”约150公里。遗址位于新安县城关镇东关村,是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古代丝绸之路东起点的第一道门户,历史上有“崤函孔道”、“中原锁匙”之称。2007年被国家确定为丝绸之路捆绑项目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它坐西向东,北临陇海铁路,南连青龙山,西通县城,东临涧水,关前有天然屏障八陡山。因为历史久远,目前的汉函谷关地面上仅存关楼、鸡鸣台、望气台等遗迹。 汉武帝时的楼船将军杨仆是新安人,功勋卓著,但“耻为关外民”。于是他上书朝廷请求将函谷关东迁,而“武帝亦好广阔”,有开疆拓土的雄心,杨如愿以偿并主其事,公元前114年迁建到新安城东,仍袭用原名,史称“汉函谷关”,简称“汉关”。近代名人于右任有“送千年客去;移一个关来”联,端的大家手笔,一个“移”字,点睛般写出了汉关的由来。 汉关屡经兵燹洗礼,最后大型修葺在1923年。那时关楼高近百米,分上、中、下三层。顶部为四角亭阁,飞檐画栋,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关楼四门均有对联,东门为:“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层紫气万层烟”,西门为:“佑彼周室;宏我汉京”,南门为:“紫气犹存贤令尹;青牛重度古函关”,北门为:“巍乎直同百二险;焕然重筑一丸泥”。关上四周有护关女墙。风雨岁月剥蚀,关楼早已破败凋敝。唯两侧鸡鸣、望气二台残迹犹存,相对而立。当年左右关塞横亘,南贯洛水,连接宜阳散关,北越丘陵,直抵滔滔黄河。可昔,那绵延百里的壮观气势,规模宏大的屏障形迹,早被萋萋荒草所淹没。 高高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汉关,依旧气象非凡,城垛错落,正中一门洞开,宽约4米,为东西交通之中枢。门上方嵌有“汉函谷关”四个大字,为南海先生所书,字体雄浑,笔力遒劲。关门东西两侧各有楹联,东门为“功始将粱今附骥;我为尹喜谁牵牛。”西门为“胜迹漫询周柱史;雄关重睹汉楼船。”读之让人发思古之幽情。联中用典除将粱侯杨仆为“本事”,尹喜与老子的故事都发生在秦关。不过,写在这里并不突兀,因为在作者乃至后人眼中,秦汉两关本就一脉相承,密不可分。 历代诗人多有咏“函谷关”之作,唐胡宿有七律《函谷关》:“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此空。望气竟能知老子,弃何不识终童。谩持白马先生论,未抵鸣鸡下客功。符命已归如掌地,一丸曾误隗王东。”诗中几乎句句有典,隐喻了不少与函谷关相关的故事,其中“终童弃”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山东弱冠少年终军西京应试,过汉关时关吏给“襦”作凭证。终军说“大丈夫必取功名,何用此物”!弃而去。后来果取功名,受命东巡至汉关,关吏窃议道,这就是那位“弃”的后生。 历史的回音穿越而来。我们眼前幻化出成群的商队,熙攘的车马,操“胡音”的商贩,“会万国之玉帛,徕百蛮之贡琛”,带着来自神秘东方的丝、绸、绫、缎、绢等,从这里穿行而过,络绎不绝。两千多年倏忽而过,月色依旧,空留关门。但它浑厚得如黄土般的身姿,记载着曾经的丝路花雨、西域风情、中外往来,以历史见证者的独有身份,向世人尽情展示其神话般的魅力。 “雄关西控接长安,向晓凭临月半残。满地霜花冰影合,五更人迹马蹄寒。”诗句从一个侧面形象地写出了大汉关作为两京故道上的军事要塞,见证了自汉以降,铁马奔腾,风云变幻,兵火连结,逐鹿中原的历史。殊不知,除看得见的古隘关楼、青山碧水,更有历史烽烟下,车马舟楫穿流,兵勇弓箭在腰,一幕幕铁马冰河、攻城略地的历史活剧,在关内外轮番上演。汉关,成为罕有的大汉雄风的鲜活坐标。据一位家住汉关附近的老人讲,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当年在侵华战争中担任小队长,有一次与抗日武装交火险些毙命,就是仓惶躲进了汉关才得以幸免。他当首相后,还曾故地重游,来这里感谢汉关当年的救命之恩。 新安的汉关因“历史的真实性和原真性”,后来居上,有望成功“申遗”。按说,秦关早于汉关,知名度也更大,为何榜上无名?朋友说,秦关早已湮圮在三门峡库区,杳无踪迹可寻,仿建的已失其真,故无缘申遗。我认为,汉函谷关代表着秦汉两关的重镇地位,再现的是古丝绸之路的辉煌。这份历史馈赠的荣耀,应属秦汉两关,更属中原文明。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大漠朔风,挟走了逶迤跋涉的商旅驼队;霜晨月夕,消弭了车辚辚、马萧萧的甲铠金声。登上汉关放眼四望,群山逶迤,峰峦连绵,历经沧桑的大汉关,迎着河洛秋风,依旧沉雄巍伟。作为丝绸之路起点的第一道关隘,虽然早已胡音散尽,马蹄声碎,但却将厚重的历史文化、慷慨悲歌的悠悠往事,留给了游人、留给了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