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逶迤在横断山区和青藏高原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一条世界上地势最高、路况最为险峻的交通要道——川藏公路。从1950年到195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用双手劈开了横断山脉,打通了世界屋脊,将康藏公路从西康的省会雅安修筑到了拉萨。它是新中国的一号工程,随着1955年西康省的撤销,更名为川藏公路。如今85岁高龄的汪俊德老人,是当年筑路大军的一员。每当想起那条路上共患难的战友,汪老眼里总是噙满泪水,记忆汹涌而来。
我从战争中走来,一路经过很多困苦,结识了很多人,可让我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是半个世纪前在西藏开山筑路的五年时光里,那一群与我生死与共的战友。我总忘不了他们在恶劣的环境中拼死抢修道路的样子,忘不了被泥石流淹没的小战士最后喊出的“毛主席万岁”,忘不了我们彼此守候生命的情谊。 劈山开路,患难与共 1950年,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独立支队工程兵12团任团政治处的青年干事。这年四月,我刚过完21岁生日,就随着部队,进军西藏,修筑公路。 川藏公路全线越过14座海拔超过4000米的大雪山,横跨了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等十多条奔腾咆哮的河流。在现在人看来,这一路,景色真是壮丽秀美,有雪山、原始森林、草原、冰川、峡谷和大江大河。可在当时的我们看来,这林林总总,无不都是横亘在眼前的天堑。而越过这一道道天险,我们所能依靠的除了少量的牦牛和马匹,就是自己的两条腿;开辟出条条天路,我们能用的就是自己的两只手,以及十字镐、铁锨、大铁锤和树枝编织的抬筐等等简单的工具。 在这样恶劣、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这样高强度的劳动下,我们能够坚持着,除了牢刻在心里的“完成任务”四个字,还有战友们之间胜似亲人的关爱。 抡大锤打炮眼,是筑路中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八磅重的大锤,抡起来猛击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震得胳膊酸痛难忍,虎口裂开血口子。一天下来,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但战友们却拼命抢铁锤,常常因为抢铁锤,争得面红耳赤。谁抡大铁锤,成了各连、各排难以处理的“纠纷”。有的战士怕第二天抡不到大铁锤,头天晚上就把它藏起来。他们想的就是自己吃点苦,战友不就轻松点么? 除了凿山开路,伐木建桥的劳动量也非常大。虽然山林就在眼前,可我们却不能就地取材。因为按照藏族习俗,近山是“神山”“圣地”,一棵树、一根草都不能动。为了尊重民族习惯,部队建桥用木,都要到很远的山上去伐。树伐倒之后,大家扛着树,走过险坡,踩着泥泞,走过乱石堆,经常摔得一身水、一身泥、一身伤。 这样的劳动强度,病员增加的很多,但蒙头睡大觉的非常少见,除了病痛到站不住没法下床,没有一个旷工的。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躺下来,就给另外的战友增加了工作量,自己轻松,别人受罪,谁都不忍心这样做。 这样朝夕相处、并肩奋斗的战友之间的感情,比亲人还要亲。一次,我们政治部的一个女战士发烧,冷得瑟瑟发抖。另一个女战友,赶紧解下自己的衣襟,把发烧的战友紧紧抱在怀里,心疼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她怀里抱着的,彷佛自己的孩子。60多年来,无论我们身处何地,我与天南海北的战友们一直都有联系,艰苦岁月的朝夕相处,建立了足可珍视一生的情谊。 生死相隔,守望天路 在这样恶劣的高原气候下,加以高强度的施工力度,不少战友倒下了,长眠在了这片高山大川之间。 海边六千多米的雀儿山,空气及其稀薄,被称为“生命禁区”。翻山走路,都要大喘粗气,大家干活时,更是张着大口,每隔一小会儿,就得停下来喘口粗气。山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身上,就像无形的钢针,透过肌肤血肉直往骨缝里钻。一个小战士,扛着七八十斤重的工具上山,快到山顶时坐下休息,却再也没有起来。还有两名战士,早晨起床时,却总也叫不醒。这座飞鸟也难过的大山,竟然吞噬了我们团九名战友的生命。 尽管我们做好了各种安全措施,有些意外却让我们防不胜防。我们修路到然乌沟时,需要放炮凿山。有一次,又放排炮时,山体受到排炮的震动,峭壁突然滑坡,毫无准备的三名战友被埋在巨石之下,战友们疯狂地扑上去扒石头,当扒出三位烈士的遗体时,战士们紧紧搂着自己的兄弟,号啕大哭,大家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分钟之前,还有说有笑、并肩打锤的战友就这样走了。走得这样突然,实在让人难以承受。三位战士留给全连这样的告别式:七连一个安徽籍战士,全身血肉模糊,他的班长说要送他一程,他把烈士的遗体绑在自己的身上,走着,哭着,叫着烈士的名字,把他送到连部驻地;一个河北籍的战士,四肢被砸残缺,面目也看不清,连长给他洗净脸上的血迹,战士们给他摆全四肢的位置,轻声对他说“咱收工了”,用被子把烈士抬到连部驻地;那位广西籍的小战士,身体蜷曲着,手里还握着大锤,魂归故乡之前,喊出“毛主席万岁”。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间、离开战友,留给我们永远难以忘记的崇高。 那时牺牲的战友都没有埋在一起,施工的时间太紧,我们只好走到哪就埋到哪。全团牺牲的154名烈士,埋在154处,陪伴他们的是雪山、冰河、草原、森林和含氧量不及内地百分之五十的恶劣环境。他们没有分享到新中国每年国庆的欢乐,没有分享到改革开放的成果,得到的只是他们身穿的补丁摞补丁的军装,还有立在坟头、刻着名字的小石碑。 天堑变通途。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你们是这条天路永远的守护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