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收藏非我强项,但对于心仪之作从不会放过,而且会倍加珍重。张守中先生是我的老同事、老朋友,更是我敬重的一位学者型书法家,对他的片纸只字我无不珍惜。近期我把近十多年来所存他的书画作品请人装裱成一幅长卷,又订制了囊匣,成为我书画收藏中的一件珍品。2012年9月24日,我的另一位老同事、老朋友张洪深先生,邀我和守中先生去他家做客,我按约定带去了这份长卷。洪深看后在赞美与感叹之余,欣然以一首《苏幕遮》记之:“有朋来,灵鹊闹。荒径苔深,荒径苔深扫。长卷珍藏三友笑。椽笔花开,椽笔花开妙。 久愚顽,迟悟道。立雪师门,立雪师门老。梦里依稀通一窍。醉抹斜阳,醉抹斜阳俏。”并将此卷名之曰“椽笔花开三友笑”。“三友”即守中、洪深和我。 首先说守中先生,他是一位老文物工作者,现为省文物研究所研究员。他虽无大学学历,但在长期工作实践中凭自己的刻苦自学,成为省内外颇有影响的古文字临摹和古文字工具书的编撰专家。他编撰的古文字工具书专著,均受到学界的高度肯定和赞扬,曾两度获河北省社会科学优秀科研著作奖。著名学者李学勤先生曾多次为守中先生的专著作序,称其“对出土古文字文物的整理研究有巨大贡献”,他的古文字编“俱能风行于海内外,为学者广泛使用”。2012年,李先生在为守中先生的新作《张家山汉简文字编》一书的序言中再次肯定“张守中先生在这几十年间的研究工作中,有非常重要的贡献”,“其重要性不只是作为工具书提供便利而已”,浏览上述各书,便能对春秋晚期到西汉初年古文字的变迁大势有概要了解。守中先生的学术成就,凭的是在艰辛中的勤奋。他1976年刚从山西调回河北时,因单位一时未能解决住房问题,他一家四口人就借住在友人用竹竿搭建的一间棚屋里,极为简陋,既透风,又漏雨。也就是在这个家里,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中山王器文字编》的著述。 上世纪80年代,省文研所盖了宿舍楼,守中这才有了个像样的家。他把所居的四楼戏称为“四层斋”。有了安定的家居,他更加倍努力工作,先后有《睡虎地秦简文字编》和《包山楚简文字编》问世。因为编书不是所里的任务,他只能在完成本职工作后,利用一早一晚的时间去做。退休后,住房条件有了改善,他更是笔耕不辍,又连续出版了《郭店楚简文字编》和《张家山汉简文字编》两部新作,再版了《中山王 器文字编》。其实守中先生的著述远不止古文字编。因为他是丰润张家后人,其祖上有多位晚清重臣,如其曾祖父张人骏,曾任山东、河南、山西、广东等省巡抚,又任两广、两江总督等职,其伯祖张允言曾任大清银行(中国第一家国家银行)首任总监等,他们在中国近代史上多有作为。如张人骏在两广总督任上为处置南海岛礁就颇有贡献,其事迹在1975年11月24日《光明日报》所刊《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的长文(后被《人民日报》转载)中就多处列举了张人骏从日本人手中夺回东沙群岛,派水师提督李准等勘查西沙群岛并命名勒石的事迹。因张人骏去世于辛亥革命以后的1927年,故《清史稿》未为他立传。对这样一个家族中的主要人物,如果张人骏的史料加以搜集、整理、发表,无疑对研究我国近代史颇有意义。守中先后出版的《张人骏家书日记》《张人骏墨迹选》以及《守素集》等多部著作,对补史、正史提供了诸多珍贵资料和证据。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将多年辛苦搜集的张人骏遗物和相关资料全部捐赠给了河北省博物馆,此举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赞誉。至于说到他的书法,确有一般人难以具备的优越条件,除家庭影响外,其受教的名师就有邓散木、商承祚等著名书法大家。更为难得的是,几十年从事文物工作,他有机会大量直接摩挲秦汉间的古文字文物,这无疑是造就他书法成就的有利条件,使他的书法创作作品非同一般。但条件只是一种机遇,主观努力才是关键。他在书法上付出的辛苦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他原本长于楷行隶,后又在古篆上独树一帜,可他自感草书上似有所短,为了熟练掌握草书,他利用几年时间临写孙过庭《书谱》近50通。他的超常毅力造就了他深厚的书法功力,称其“椽笔开花”似不为过,可他仍坚持“不进则退”的理念,按他的话讲,就是要经常注意给自己“充电”。再如,他认为自己在绘画上比书法差了些,就到老年大学学习绘画,实践着“学无止境”的古训。 洪深先生是我在河北省文化厅工作时的同事和好友。“文革”后在为他落实政策之前,他曾当过一段专职司机,可他的车上常放着王力先生的古汉语和诗词格律方面的著作,只要手离开了方向盘就捧读深研。送领导去开会,他就守候在会场外边,精心研读王力先生的著作,这已成了他一种“癖好”。我曾跟他开玩笑,说他“不务正业”。就这样多年下来,他竟成了我省乃至全国一位颇有影响的诗词名家。落实政策后,他先后当了处长和一个单位的书记,仍对诗词割舍不下,并且对司机工作情结未解。他调侃自己当司机犹如古代的“轿夫”。后来成了干部,没有车子可开了,“轿”字去“车”便为“乔”,故而给自己起了笔名——乔夫。他虽然大材小用当了几年司机,但始终没有流露过什么情绪,倒觉得正是司机工作给了他机会,去深研古诗词格律的规律和妙处所在。有时开车出差,遇上优美风景,即以诗词创作抒发情怀。这里引他一首《采桑子·瘦西湖》以飨读者:“名湖恰似名佳丽,环也风流,燕也风流,瘦却腰肢曲线柔。 波光潋滟明如镜,水下云游,天上船游,夜钓瑶池月做钩。”几十年来,他一直保持着创作的旺盛精力,每年都有几十首新作产生。我说他已到成熟期,收获的季节到了,该出部诗集了。他回答我说,现在个人出书搞得太乱,乃至太烂,那些沽名钓誉、毫无价值可言的自费出版的书,多被人视作垃圾当废品卖了,他不想赶这个时髦,凑这个热闹。我同意他的观点,但也不无遗憾。还好,他的诗词粉丝已遍布全省,乃至全国,其中有年逾古稀的老者,也有髫龄的学生,甚而还有著名作家也慕名前来与他切磋诗词创作。也可谓桃李满天下了。鉴于他诗词创作的水平和社会影响,已被省政府参事室所属的河北书画诗词艺术研究院聘为院士。写诗词写到这份上,我这个老同事、老朋友也深感慰藉了。 说到“三友”中的我,因无任何成就可言,在两位先生面前只有汗颜有余,不敢相提并论,且免赘述。 我们三人虽是老朋友,却属两个类型。守中、洪深两位都没念过大学,都是勤奋几十年自学成才的一类,并且都不事张扬,没兴趣在新闻媒体上露面。他们两位还有一层师生关系。洪深向守中先生请教书法,守中与洪深切磋诗词创作,真可谓优势互补,相得益彰了。而我虽读过大学,却终生不才,当属“另类”,称为“三友”难免有高攀之嫌。好在还是情义为重嘛。事实证明,学历与才能没有必然因果关系,勤奋才是成才的必由之路。 长卷由守中先生用真、行、草书写,裱过之后,又特请守中先生用篆、隶二书补写了古人诗句两首。长卷的内容,一是洪深先生的诗词。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守中先生对洪深的诗词情有独钟,所以洪深有新诗即送,守中是见诗就写。守中是如此评说的:“读乔夫诗作,字句清雅,情景交融,写诗入境,抄诗如醉。”在长卷中所写的第一首是七绝《根雕》:“潜心向下铁石开,未必高攀始是材。卧虎盘龙凭造化,玄机恰在久沉埋。”读后令人获益匪浅。守中先生读后有感之余,信手用行书在一张粗糙的黄纸上写下来送我共赏。再一首也是七绝:“春回万物竞芳华,柳弄柔条草弄芽。老叟无端成亮点,白头抢眼似梨花。”守中先生用草书写就送我。读后深感洪深先生对“老人”深深的爱和敬,让我这个年逾古稀之人也增添了几分乐观情绪。长卷的第二方面内容,是守中先生所录古人的格言和教育子女或自律的箴言。其中有楷书《朱伯庐先生治家格言》《诸葛亮诫子书》《宋朱熹敬斋箴》等。守中先生有个习惯,对所写内容必求深研之,实行之,这就是他的处事风格。第三个内容,是一幅墨菊,本卷虽仅此一幅画作,但它墨分五彩,筋骨有力,是我殊为得意之藏,也是守中先生中意之作。此画是在2004年的一天,守中先生到我家来,遇上我老伴儿正在为完成老年大学的作业学画菊花,守中先生稍加思索,便顺手提笔画下了这幅折枝墨菊,不料这幅未落款未盖章的画作为长卷增彩不少。 说到“三友笑”,实则笑得最开心的非我莫属,长卷为我珍藏,上面有我敬重的两位老朋友的作品的合璧,无论艺术价值,还是感情所系,都是我盖世难觅的,我当然高兴。至于守中、洪深两位的喜悦之情,恐也在情理之中。就此我顺便说几句关于收藏的事。收藏不一定非要花大钱去买什么珍稀古玩,那是有钱人或想发财、企盼升值的人所乐为的。真正的收藏就是藏自己心爱之物,收藏自己熟悉、对自己有意义的藏品。这样才能增加乐趣,真正起到陶冶情操的作用,也方便自己研究,增长知识。在现时赝品充斥于市、令人防不胜防的状况下,也免得上当受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