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搬进新楼房,跟了我38年的“大金鹿”没地方存放了,纠结了好几天,最后忍痛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中年人,卖了5元钱。哈哈,5元钱,我的大金鹿卖了5元钱! “大金鹿”是上个世纪70年代青岛自行车厂制造的大轮弯把自行车,售价152.4元,风靡山东及周边省、市近30年,成为当时人们梦寐以求的奢侈品。20世纪70年代姑娘找对象,要的彩礼是“听一听,看一看,蹬一蹬,转一转”,分别指的是收音机、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到了80年代,姑娘们要的彩礼仍然是“听一听、看一看、蹬一蹬、转一转”,但内容却变成了收音机、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直到上世纪90年代,自行车仍然是人们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唯一变化的是城镇青年男女追求的自行车换成了“永久”“凤凰”等平把、小轮自行车,但农村人还是喜欢载重能力好、越野能力强的大金鹿。 我第一次接触自行车是1973年冬天,那年进入冬闲时节生产队改选队委会,我被所在生产队的社员们选举为本生产队会计。近水楼台的原因,我有机会用生产队的唯一一辆“国防牌”自行车学会了骑车,也有机会骑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摇头晃脑地到县城买账本及其它办公用品。那时形容骑自行车的人有“四噱” (招摇、显摆的意思),人们编了段顺口溜:“顺风、下坡,骑新车子带(载的意思)老婆。”其中顺风、下坡形容骑车人既轻松又骑得快,显得威风;骑新车子和车后载着年轻貌美的妻子,一定会享受到路人羡慕、嫉妒的目光。自上世纪6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初期,前后近20年的时间,年轻人结婚的交通工具都用自行车。 我第一次骑大金鹿是1976年冬天。那年秋天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本公社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我们4人工作组驻进了麻大湖畔的一个生产大队。工作组的另外3人都有大金鹿,组长的更夺人眼目,是一辆崭新的大金鹿。我当时月工资34.5元,根本没有财力买自行车。但作为20岁刚出头又是驻村干部的年轻人,只有骑在自行车上才能找到优越感。为此,我就三天两头地找原由,借本工作组人员的自行车外出。春节放假的前两天,我又借口到县城北30里外的同学处有急事,并开口向组长借新买的大金鹿。组长理解年轻人的虚荣心,很大方地把自己也不怎么舍得骑的“宝贝”借给了我。没想到就是这次显摆,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记得那天是个晴天,刮着很大的东北风,我们农村人管那种天气叫“清冷”。天气虽然很冷,但骑上锃光瓦亮的大金鹿,心里感觉暖和。我同学在一所农村小学任教,一至五年级5个班,不足200学生。共有教师6人,只有我同学1人是公办教师,其它都是本村的民办教师。我赶到同学教学的学校时已经中午,同学见到我很高兴。更让同学脸上有光的是我骑了一辆崭新的大金鹿,那几个民办教师看我的眼神都有仰视的味道。 我与同学在校时一个寝室、一个小组,是很要好的铁哥们儿。毕业后各自踏上了工作岗位已几个月没见面,见面后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各自谈参加工作后的感受,也谈人生和理想。冬天的太阳跑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已到傍晚,在同学的强烈要求下,我只好留下吃晚饭。晚饭后,我匆匆忙忙地踏上了归程。路上,不一会儿天就很黑了。 冬天夜晚的天气特别寒冷,东北风卷着杂草和沙土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还好我一路向南骑车,顺风骑车感觉差点冷。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原因,路上行人很少。我骑车穿过县城,抄近路出东关村向南走生产路。当时大约晚上9点左右,我骑车下了预洪河北岸。北岸南边50多米处有一条5米多宽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小桥,砖石结构的桥墩,水泥板铺成的桥面。小桥西南侧20多米处,有一片几十个坟头组成的墓地。由于从小听鬼怪故事较多,又加之看《聊斋志异》的原故,我从小特别胆小,大白天一个人也不敢进墓地。我走的这条生产路从预洪河北岸到小清河北岸大约有1千多米远,中间要从两个墓地旁边经过。刚下预洪河河岸,我就看到了前方路西侧50多米外的第一个墓地。当时选择走这条路,一者因为比大路少走10多里路,二者也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可能遇到同行的人做伴儿。没想到出东关村后走走停停,根本没等到一个行人。最后自己给自己壮胆,硬着头皮赶路了。胆小的人越是害怕,眼睛就越是向四周环视。我害怕墓地,两眼就不由自主地向右前方的一个个坟头侧视。不经意间,我发现靠路边的一个坟头南侧有一束微弱的亮光。我浑身一颤,顿觉头皮发炸,身上汗毛几乎全竖起来了。在距离小石桥还有10多米的地方我刹住了大金鹿,然后下车仔细地注视起那一小簇亮光。 我的第一感觉猜测是“鬼火” (磷火),但我听见过鬼火的人们说过多次,鬼火是蓝色火光。可眼前看到的分明是似明似暗的亮光,根本不是蓝光。借着朦胧的月光,我还发现那簇亮光旁边有团黑影在蠕动。这时我已吓得浑身发抖,脑袋炸得象开了花,身上也惊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怎么办?我再也不敢向前挪步了,犹豫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推起大金鹿调回头。还没等我骑上车,只见那簇亮光处猛地站起来两个人,其中一人弯腰扶起什么东西。此时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人扶起的是一辆自行车,那束亮光原来是自行车的瓦圈在月光照射下发出的光亮。 恐惧中,我大脑里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词:“断道贼!”我急忙抬腿上车,向前猛蹬了几下就到了河岸跟前。人着急了力气是无穷的,近10米高、70多度陡坡的预洪河北岸,我硬是毫不费劲地蹬了上去,然后沿着河岸向东,朝着200米外的张(张店)东(东营)铁路拼命奔去。这时身后不断传来“站住、站住”的吼声。回头望去,两个恶贼上岸后一人骑车,一人坐在车后座上拼命向我追赶。但我同他们的距离已拉大到100多米,并且还在不断拉大。转眼间我骑到了张东铁路跟前,车把一调,大金鹿向南驶上了铁路西侧的小路。铁路边的小路平均不到半米宽,路面上还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骑自行车一不小心就会被石块绊倒,然后摔到10多米下的预洪河底去。平日里为了玩儿车技我从铁路旁的小路上骑过多次,特别是预洪河和小清河铁路桥,桥面上仅有30多厘米的小路,而且路面上到处是小石块,我在上边骑得毫不费力。但我从没晚上在这条小路上骑过自行车,弄不好会摔得头破血流,摔断胳膊、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眼下为了保住组长的大金鹿,我已顾不了许多,只能冒险一搏。我两眼瞪着路面,两手用力握紧车把,大金鹿左右摇摆着向前跳跃。等骑到大桥北头时,我下车朝着旁边守桥的小屋大喊道:“大爷,几点了?”白天从这里经过时,经常看到守桥的老头儿坐在墙根下晒太阳。 屋里虽然没有应答,但可以给自己壮胆,同时也吓唬恶人。回头看时,那两个恶贼已在近300米外的铁路口处停下了。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汉水,赶忙骑车驶上了铁路大桥。 赶到家时,大约晚上10点左右。这时才发现,我身上的棉裤和棉袄都已被汗水湿透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骑大金鹿走夜路了。 一年后,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全部解散,我被分配到麻大湖边一个乡村学校干教师。学校一至七年级(初中)共12个班 级,全校教师13人,只有校长和我是公办教师。我们校长有一辆九成新的大金鹿,学校的教师有时借骑,所在村的年轻人结婚也借。但他爱车如命,大金鹿很少出借。那时星期六下午上两节课就放学,我跟校长都回家过星期天。我家也在麻大湖畔,但我教学的学校离家15里路。虽说我家同校长的家邻村,并且来回同路,但那时的道路全是土路,路上坑坑洼洼,还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校长怕来回捎带我的路上损坏了自行车,因此总是找借口不与我同行,相处近一年的时间没捎带我一次。为了不对本学校教师和村里年轻人出借大金鹿,他每星期一早上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扳手三下五除二地把大金鹿的前车脚(车轮)卸下来,然后把分成两部分的大金鹿分别挂到我俩宿舍墙的大木撅上。有人去借他就说自行车坏了,还没得空修,以此拒绝向任何人出借。星期六下午放学后,他手脚麻利地安上车脚,一个人匆匆地骑车回家。 我买大金鹿是1981年春天。当时我的月工资已调高到37.5元,但要想一次拿出100多元钱买大金鹿,对我来说仍然是非常困难的。可工作性质经常出差,没有自行车实在不方便。 当时的情形别说没有钱,就是拿着钱,在计划经济 情况下也是望车兴叹。还好,单位一位同事加兄弟通过亲戚给弄到一张“大金鹿”供应票,我马上找单位领导批准从单位借了120元钱,连同我手里的钱凑够152.4元,终于买了一辆梦寐以求的大金鹿。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大金鹿,头半年我爱惜得几乎每天最少擦拭一次,车上几乎一尘不染。2006年秋天我到了内退年龄后,由于经常回15华里外的老家护理卧病在床的父亲,骑大金鹿来回跑已感觉体力不支,为此我花1600元买了一辆两轮电动车。从此,我只有锻炼身体和买菜时骑我的大金鹿,平时很少骑它了。其间我平房、楼房搬了5次家,那辆大金鹿始终伴随着我,直到前不久搬进现在的楼房后实在没地儿放了,才在家人们的劝说下忍疼卖给了收废品的人。伴我风里雨里奔波了37个春秋后,最后的归宿是5元钱进了废品收购站,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 2008年儿子结婚,我给儿子买了一部15万元的汽车。前不久,我又同老伴买了一部13万元的汽车。细算起来,我2006年买两轮电动车的钱是1981年买大金鹿的100倍。2008年买汽车的钱是当初买大金鹿的1000倍。至此,我家5口人,已经有了两部汽车、一部电动轿车、两辆两轮电动车。 改革开放40年,生活儿像过山车,又像是做梦。转眼间我已退休3年了,衣食住行也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望着放在楼外那属于我的两轮电动车和小轿车,真的像是做梦。但在40年前,做梦也梦不到今天的幸福生活。 但是,我仍然时时想起我那辆大金鹿,毕竟,它承载着一段历史,也见证了这些年社会的发展和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