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中观山畔。少时,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家家户户缺吃少穿,野狼也饿得发疯。一到晚上,成群的狼围着山庄嗷嗷直叫。第二天,不是这家猪让狼吃了,就是那家鸡被狼叼走。我有两个伙伴,玲侠惨死狼口,拉海被狼叼走不远,所幸被人发现从狼口救下,至今脖子上还留有被狼咬伤的疤痕。大人们怕出意外,每天太阳刚落山,就把自家小孩叫回家。就是白天玩耍也要在大人周围。小孩上学,父母送老师接,特别是庄稼长高时节,人人提心吊胆,谈狼色变。 那时我调皮,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治治狼。一会儿削棍棒,一会儿做三节棍连枷,还用自行车链子、架子车辐条等做了把链子枪,装上从鞭炮里抠出的炸药,一扣扳机“啪”的一声,响声着实吓人。 后来我们又到场上练拳脚,追打村里的狗,直打得狗见我们就躲。一天,我们背着饲养员,偷偷将生产队的一头驴牵上山坡,使劲打它,想让它跑得飞快,驴极不争气,空跑一二百米还可以,只要人骑它,就立马瘫卧在地。正扫兴,生产队长发现了我们的“胡作非为”,狠狠骂了我们一顿,把驴牵回饲养室。 晚上,父亲狠狠训了我一顿。我争辩:“我们想练功夫打狼。”父亲一愣,随即更生气,大声呵斥:“你们想打狼,看看你们几个碎家伙够不够给狼塞牙缝缝!”母亲急忙插话:“狼是你们打的?不要说你们,就连大人见了也惧它三分,那大虫来去无踪,野性十足,没等你看见,麻达就趸下了。我小时候和几个伴儿到地里掐苜蓿,狼从我们身后一口把一个碎娃叼走了,只听呼的一阵风,就没了踪影。” 我问:“那小孩咋不喊,不会打狼吗?” 我婆接过话:“狼平时卧在草丛或庄稼地里,不等你看见,就把人忽地扑倒,一口咬住娃娃脖子,娃娃怕疼不但喊不成,反而把狼脖子抱得紧紧的,这样狼就把娃娃叼走了。” 大人的说法,我怎么也不信。 说也蹊跷,还没等我去打狼,倒是狼先来光顾了我。 那天晚上喝完汤,我和母亲去村口绞水,抬水回家路上,我走得快,母亲是小脚行走不便,在后边喊我走慢点。 正说着,忽听左手小沟里“嗖”地一声,一团黄光电闪般到了我跟前,我抬头一看,像是只大黄狗,蹲立在左前方两三步远的沟边。我大声叫道:“妈,你看!”母亲紧张地大声喊:“狼!狼!” 我一听是狼,正要抽出抬水棍,母亲用力推我,大声说:“不要停,快走!”接着她又失声大喊:“狼!狼!” 月光下,狼两只眼睛像手电筒灯泡,闪着黄绿色阴森森的光,两只前爪搭在沟边,后腿直立,威风凛凛地打起立骨桩,恶狠狠审视着我们,像是快速谋划着即将展开的激战。 “狼在哪里?”驻队干部小蔡边往沟边跑边急急地问。他手里提了杆枪,身后还有几个人赶来。霎时,喊声四起。 狼“嗖”一声像离弦箭般向沟南魁星楼坡飞去。 “魁星楼坡!”我忙回答。 大家冲上坡,坡上是一片空场,月光蒙蒙,早不见狼的踪影。 第二次与狼遭遇是次年秋。那天,我家大母猪领着群猪仔在崖上场里觅食,我刚端上碗准备吃午饭。突然,大母猪发疯似的嗥叫,小猪仔也吱吱乱叫。父亲立即站起,嘴里喊:“狼!有狼!”没等父亲放下碗,我一个箭步冲出去,一口气冲到崖上场边,只见狼嘴里叼了只猪仔。母猪护仔心切,发疯似的向恶狼横撞,狼岿然不动,根本不理会猪,没事人一样,理直气壮叼着小猪仔,远远望着突然出现的我。 我赤手空拳冲到狼跟前,离它只三四步。狼像技艺高超且牛气十足的篮球运动员,极不情愿地将身子一转,调个头,将我甩到它屁股后边十几步之外。面对气势汹汹的我,做贼心虚的它扔掉叼在口中的猪仔,慢条斯理离开现场。我紧追其后,眼看伸手就要抓住它了,狼换成小跑,仍不紧不慢。我拼命直追,与狼一前一后在小路上跑了半里来路。渐渐我和狼拉开距离,我估摸追上这畜牲希望不大,这才想起该找个棍棒什么的,但周围一时没凑手东西。我俯身捡了几个石块,“咚咚咚”连续朝狼砸去,虽没击中,但它受惊了,前后腿并起凌空向前直奔,只三五下,便奔到拐弯处的陡崖边,没有犹豫,“嗖”地便从直立的高崖上飞奔跃下,展开的身躯和拖着的长尾足有三四米。眨眼间,狼翻过水库梁,隐没到树丛中去了。 我追到崖边,无奈地收住脚步,那一带地形我熟悉,但我绝对不可能像狼那样从高崖上跳下去,只好懊恼地看着大黄狼迅即远去。 这时我才听见远处父母声嘶力竭地喊我:“铁蛋!快停下!铁蛋!” 我实在不甘心,直后悔情急没顺手拿上棍棒,如果有根棍棒、镢头之类,我一定能打死这畜牲。 实际上狼也不甘心。它上午咬死两只猪仔,没顾上美餐便被我赶跑。半夜它又到我家崖背转悠、嗥叫。后来竟又带了两只狼,潜到我家院子和猪圈门口。 狼的举动惊醒了我们,大家埋怨我惹怒了狼,狼报复来了。 我婆和母亲嘴里喃喃念叨“阿弥陀佛!”父亲和我哥则要点灯出门,手拿谷杈和瞄枪。我不让他们出门,并示意大家不要声张。 我哥笑,说:“害怕了?下午我从学校回来听说你胆大得很么?” 我们凑到窗户、门缝边张望。嚄!竟有三只。一只蹲在院外沟边,像在站岗放哨;一只不停地扒猪圈的桄桄门,像在干活;一只不停地在院里转悠,像首领。圈里猪哄哄乱叫,乱跑。这阵势一下子使大家在黑黝黝的窑洞里大惊失色。 窑里更静了,月光洒在院里,朦朦胧胧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院里的狼肆虐妄为,如入无人之境。 父亲划亮火柴,点着灯。屋里一亮,外边更昏暗了。我吹灭灯,跳下炕,挡住了手拿谷杈要开门的父亲。 “不要惊动!明天想办法收拾它!”我说。 “胆小鬼!”我哥要开门。我倔强地挡在门口,压低声音:“……” 大家听我说得有理,纷纷出主意。有赞同挖陷阱,有说用绳套,有说明天去公社,借支枪来打。 “那狼乖得很,它会乖乖等咱们明天这么那么?”我哥一句话,大家不免扫了兴。 “不……你不是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今天,咱不惊动它,等明天做好准备,明晚或后天,肯定会成功!”我信心十足。 “这碎家伙还是个杰物,我看蛋蛋说的有道理”。我婆首先支持我。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三只野狼无精打采地在西边坡坡上四处张望、耷拉着尾巴无功而返。 我哥催促我:“赶紧把你那鞭炮拿出来放了,让狼跑远些。” 过了会儿,父亲开窑门看受惊的猪,我婆和母亲则烧水做早饭。 我从小木箱取出宝贝鞭炮,小心翼翼装进衣兜,却不点燃。 我哥拿来镢头、锨,要在猪圈门口挖陷阱。我说:“这事交给我。”我哥比画交代我,陷阱挖多深、多大,如何伪装,如何做诱饵等。我一一记住。 一天很快过去。陷阱我没挖,只把一条长绳一头绑在猪圈门框上,一头引到我们住的窑内,抱些柴草撒在地上,又将一头猪仔拴在猪圈门里边,将圈门虚掩,将母猪和其它小猪关到猪圈里的拐窖里。 天擦黑,大家回家见我并未实施陷阱计划,很是埋怨。我对他们耳语几句,强调:一是各人依计行事,不得喧闹;二是这事绝对保密,不要让狼知道。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别叫好,先试试。”父亲和我哥试了试,连说:“不错。” 夜幕降临,四周静悄悄的,拴在猪圈里的小猪吱吱乱叫。 等待中,时间过得特慢。全家人不由得猜测起来,“今晚狼会来吗?”“即使来,也没个准头,还不如挖个陷阱,愿者上钩。” “呜呜,嗷……呜呜,嗷……”说话间,远处传来狼嗥。 窑洞里家人不再说话,悄悄爬到窗缝向外张望。 一会儿,三只狼静悄悄先后从西边坡坡边下到我家院子,领头的边张望,边往前走。第二只走了几步便蹲立院边四下张望。第三只跑到槐树下撒了泡尿,围着树转了一圈,顿顿,便径直走向猪圈。 绑着的小猪还在吱吱叫。窑洞里,家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猪圈虚掩的门被野狼撞开,小猪急叫几声,声音渐渐弱下去…… 我要拽绳子,父亲不让。接着,另外两只狼也急急进了猪圈。 父亲迅速提起手中绳子,绳子变紧了,猪圈门关上了。 父亲将手中绳子紧紧绑在墙边柱子上,拽拽。我哥划亮火柴。 大家一阵高兴,不约而同捶捶紧跳的胸口,操起谷杈、镢头、瞄枪,涌到猪圈。我哥麻利上前将猪圈门用绞绳、棍子拧了个结实。 三只狼被这突然变故搞得莫名其妙,惊慌冲向圈门,旋即又向猪圈里跑,左突右冲,四面乱撞,但除去撞掉点土渣,再无作用。 我家猪圈很特殊,原是一孔窑洞,下雨裂缝中间塌陷了,成了碹顶窑,后来用做猪圈,不想今天用它圈狼,实在再好不过。 一连几天,人们纷纷赶到我家看被圈在猪圈里的野物。 人们传言,说三只野狼撵猪,猪熟悉地形,在崖上围着碹顶窑跑圈圈,狼却抄近道跑直线,结果接连从碹顶窑上下饺子般栽进猪圈。 省动物园闻讯,用5只羊换走了3只狼。 那几天,这家炒了豆子,把我叫去往口袋装一把,那家蒸了红薯,给我个干面的。几个姨见我说,铁蛋,以后到学校来回叫上她家娃,叫娃跟你学本事! 我在村里成了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