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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中学时代，我就有乘坐乌篷摇梦赏水乡的向往，然则过了古稀之年才能称心遂愿，可谓长梦而后圆梦更陶醉，难免缠绵情深无了时。 当我面对历经风雨沧桑而又光鲜诱人的乌篷船之际，情不自禁欲想跃然船上，岂料刚跨腿一晃荡就要趔趄跌荡。幸而侍立身旁的耆者警觉在先，他攥紧我的胳膊，乃至发生挽危机于既倒的效果，这才稳妥地置身于船体中央的坐位上。这个先兆，暗喻着将会是一次别样的游乐。 “开船啦！我是渔家出身，自小熟透水性，请放心！”艄公特别谦和，温情溢于言表，“稳坐乌篷船，美景浮眼前；圆了你的梦，还了我心愿。” 循声看去，但见艄公独自坐在船的尾梢殿后。他倚着一块直竖的木板，活像椅子背，可以靠着划船；左臂腋下夹着一支划楫，以作为劈水掌舵、控制航向之用；奇怪的是，前进动力主要依靠“脚躅（蹬的意思）划桨”，但见两脚踏在桨柄末端，两腿一弯一曲，木桨就一上一下地击水推移，仅此一举确属稀有。每当船行进时，因为脚、手与腰同时合力，船体轻盈飘逸，所以快捷无比，时速可达10多公里，可谓“扁舟一叶，诗意满载”。显然，这种乌篷船因篷盖用烟煤和桐油漆成黑色而得名，800多年前的大诗人陆游曾称它是“轻舟八尺，低篷三扇”。不必说，它当属名至实归穿越2500年绍兴城历史时光的遗产!……眼下，我们的艄公虽系耆老，但精神矍烁，活力四射，可谓身手矫健的硬朗者。不过，他不愧是个老当益壮的厚道人，为了做到“圆了你的梦，还了我心愿”，却是出于善解人意，一味优柔从容划船，让游客心满意足地享用。试想，身处飘飘悠悠滑行的轻舟，耳听“嘎吱嘎吱”作响的躅浆声，眼观两岸古韵民居的景象，岂不令人游兴盎然，仿若夹于天水之间乐逍遥，在历史与现实中穿梭过往，品味着江南古城中“三山万户巷盘曲，百桥千街水纵横”的特色。此情此景，与其说乌篷船是水乡的精灵，不如说更是水乡的风景。 有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心细如丝”。然则比精灵还要富于人情味的老艄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令人惬意的是，一俟得知我和大女儿是千里迢迢而来的父女作家，它便主动驶往最佳景点，还故意放慢船速，兼顾暗喻导向精彩的画面，并且指引观赏以方便拍照。他时而说：“这个景不能缺漏！”或者说：“那幅画最鲜活！”这两句话依我怎么听，都像是画龙点睛之提挈，无微不至的关照，以致暌离很久以后在脑子里依然鲜活如初，溢满温馨与芬芳。 最饶有趣味的是，在观赏景致的过程中，我四岁余外孙女指定靠近岸边一个在水面游动的人问道：“那个叔叔在干吗？”我们循着方向看去，只见那人乘坐在一个用旧汽车轮胎改成的载体上面，双臂合拢挥动自制单个短桨，一味缘岸往返游动，似乎寻寻觅觅，待机行事……他究竟在干吗？此等疑窦，一如大鱼突兀从水面蹦达升腾无由来。别说她妈妈和姨妈满头雾水不知天，就连我这个足迹遍全国、时常涉猎外国逍遥游的“耍家”也难以作答，于是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就在这时，老艄公无声无息地把游船靠近，让我们真切地看了一幕别开生面的“西洋镜”。 原来，此等河渠绕城而建，它的河沿堤岸均为砖块砌成。由于常年被水浸泡和冲刷，砖块之间难免出现了细小缝隙的瑕疵，这才演绎出如下一个奇而怪之、闻所未闻的场景。 殊不知，那位休闲君子并非无所事事，而是谙达世情，素耍“捕风捉影”的圈套之术。如今，他以犀利的目光扫视，哪怕瞬间既能窥探幽微，确凿弄清哪里有着搜索的目标——只要一个微而又小的洞穴，便能变出魔术一般叫人拍案惊奇的花样来。 且看，他拿出约略4厘米长、稍微细小的一札竹签来，然后抽取其中一支，以它的尖端对准小洞，轻而又缓地向着穴位推进，直到适宜为止，并让竹签固定下来。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地制作形成了参差不齐的排签，煞是惹人眼目。这是因为，每根竹签的尾部都装饰有红白两色的小片泡沫塑料，成为一种颇为灵敏的标识。 果不其然，休闲君子的杀手锏恰恰就在于判断竹签末端动弹的程度。他一旦认定到了十拿九稳之际，便当机立断地予以“掣出上上签”，手到擒来捉住一条既修长又肥胖、翻转个不停的猎物。那一瞬间，大家立刻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随之更为殊觉意外的情景惊呆啦！ 此刻，就在此刻，我的四岁外孙女发出一声惊呼：“哎呀——蛇!” “不是蛇，”我说，“它叫做黄鳝!” 顿时，船上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那人是个孝子。”老艄公说了一段耐人寻味、触动人心的话，“因为医生叮嘱其长寿老母需要食用黄鳝补气养血，所以他就时不时捕捉鳝鱼作为孝敬礼物。” “孝子——什么叫做‘孝子’?”外孙女一脸问号的样子。 面对童稚直抵率真的诘问，大家倒反张口结舌，一时语塞。 “刚才你哄姨妈抱你上船的时候，你不是说，‘等我长大了养你’吗？如果这样乖巧的小宝宝长大后真能做到‘说事算数’的话，那么就是‘大孝子’啊!”她妈妈一边亲昵吻着小女，一边索性使用幽默风趣而又形象易懂的话，玩出了许多母亲惯常使用的“花招”。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笑声中，我分明感触到了老艄公与后生人身上共同饱含着朴素的人性品格与传统风尚。 接下来，我深深陷入沉思默想中，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结束了游程。奇就奇在，还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哪!当我在浑浑然登岸，刚跨腿一晃荡就要趔趄跌荡的刹那间，恭候岸边的耆老又攥紧我的胳膊，乃至再次发生挽危机于既倒的效果，这才稳妥地伫立于码头。霎时，我在迭声道谢的那一瞬间才有了进一步的顿悟——我的“大幸”不仅仅限于观看风光景致，也不仅仅限于博览民居建筑，实际上还得益于鉴赏绍兴古韵悠长的人文景观——“晚霞灿烂”！ 这样想着，当我跟老艄公握手告别的时候，便真诚地说：“谢谢你!由于有你这位厚道长者发挥余热的关照，我们在最好的时机、最美的景区和最妙的交往中度过了最快乐的一天!” 老艄公欣慰地莞尔一笑，充满着退休干部练就定力的和蔼以及低调做人的境界。而我正是从这张笑脸上，确切感染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真情大爱，让人温馨，让人惊喜！直至如今，仍然久久地心心念念，思忖着它、怀念着它、眷恋着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