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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居家养老：理想与现实 的尴尬博弈 ——长沙市社区居家养老试点再调查 ⊙策划/本刊编辑部 ⊙执行/徐炯权 “北京，入住最火养老院排队要等100年；广州，进公办养老院要等14年；青岛，入住公办养老院须排队25年…… 公立养老院太少，好的私立养老院又太贵。明天，我们在哪养老？ 这是央视新闻“微镜头”下的“中国式养老”特写。 如何解决老有所养的问题？2006年，民政部在全国推广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湖南长沙市成为“先行先试”的省会城市，一年试点33个。本刊编辑部曾以《社区居家养老，我们准备好了吗》为题独家策划了一期特别报道，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6年过去了，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的推广情况如何？近日，记者再次深入长沙市多家社区调查，发现情况并不乐观。审视长沙市110万老人社区居家养老的困境，其背后是理想与现实的尴尬博弈。 试点6年后的尴尬处境 6年前，长沙市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试点可谓“方兴未艾”，全国各地前来参观考察者一拨接一拨。6年之后，记者发现试点中凸现出来的问题依然未能得到很好解决。 问题一：部分养老中心难以为继 记者调查了解到，目前长沙市部分社区居家养老中心几乎名存实亡，难以继续维持下去。 某社区的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外挂着“老人日托中心”、“残疾人服务中心”和“娱乐室”3块牌子，里面一群老人正在搓麻将，当问到是否出钱到社区购买家庭养老服务时，许多老人表示不知情。 在某社区养老中心服务点附近，记者随机调查了10位年龄在60岁至80岁之间的老人，4位表示不知道居家养老，或不清楚服务点的具体位置，6位表示知道位置但从未去过。 “社区人手少，经费有限，事情繁杂，光靠居委会很难做好社区养老这么专业的工作。”湖南康乐年华养老服务连锁机构董事长袁云犁从事并研究养老服务多年，在他看来，长沙市部分经营尚可的社区提供的居家养老服务，主要是打扫卫生、代办买菜、做饭等，而能进行康复护理、医疗保健、精神慰藉等服务项目的少之又少。 开福区老龄委调查数据显示，在养老服务项目需求中，居第一位的是医疗保健，占33.2%，家政服务占23.6%，老年人学习培训、文体健身占13.7%，生活料理占7.5%，代购物品占5.1%，白托占2.3%，维权服务占0.9%，其他服务占9.4%。而目前，一些社区养老服务中心在医疗保健方面还难有作为，在学习和文体活动方面也难以满足老人们的精神需求，在社区服务方面更是存在服务项目不全，可靠度差和价格不合理的问题。 问题二：“有偿”服务响应者寥寥 今年34岁的鲁志林，是中国居家养老服务行业的“资深”人物。2006年，民政部在全国开展社区居家养老试点时，鲁志林就是其中的一个“弄潮儿”，他同时也是长沙民间资本试水居家养老服务的第一人。 在长沙市首批试点的4个社区中，新天社区作为唯一一个纯市场化运作的社区，引入了鲁志林的民营养老机构，负责社区内政府买单的32名老人的居家养老服务。6年过后，鲁志林的地盘逐渐扩大，服务人数达到496人。但这相对于天心区6万余名老人，所占比例却不到1%。 “我希望通过政府购买养老服务的示范作用，吸引更多的老人加入居家养老的行列。但时至今日，除了政府买单的496名老人，有偿服务仍未实现零的突破。”这让鲁志林困惑之余，倍感为难。政府拨来的钱，除去人力、水电、伙食等运营成本，每年的盈利很少。而496人，是天心区政府财政规定的最大限额。 今年是合同续约期，坚守还是离开？鲁志林进退两难。 鲁志林的困境也同样困扰着其它民营居家养老者。在长沙市居家养老QQ群里，常有同行向鲁志林抱怨：“市场价每小时20元的家政服务，为老人服务收费12元，路远点的连交通费都不够，没有市场不说，甚至越做越亏。” 创办于2009年的开福区新康养老服务中心，是长沙市最早引进的市场化经营的居家养老服务机构，以无偿（政府购买服务）、低偿、有偿的形式为老人提供上门服务。目前，该养老服务中心的免费服务对象有120余人，但今年的有偿服务对象增加率为零，之前进入有偿服务的老人因需要全天护理选择了聘请保姆。另外，钟点工也蚕食了一部分市场，虽然在收费上新康要比前者每小时低近10元。 问题三：花钱买服务“不现实” 林和平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养老局面。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是要养老金还是要政府补助？ 林和平天生有眼疾，属于二级眼部残疾。1982年，他因胃溃疡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彻底丧失了劳动能力。作为长沙市最早一批低保户，林和平的补贴也随家庭人口的增多和政策的调整而不断增加。从最初每月90元到如今每月400元，一家5口每月共有2000元。 日子虽然清苦，林和平倒也觉得悠闲。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让林和平开始担忧自己将来的养老问题。 2011年大年三十晚上一次感冒，引发了潜伏在林和平身体里的冠心病、气管炎等多种疾病。短短一年时间，林和平进出医院多达十余次。61岁的林和平一只脚刚跨入老年人行列就尝到了晚年生活的苦涩。 生活的反复无常迫使林和平不得不过早地制定自己的养老计划。他算了算，每月1750元的低保费难以支撑过高的医药费。天心区民政局和社区居委会给他申请了大病救助，同时每月还给他增加了200元居家养老补助。2012年6月14日，林和平第一次吃上了新天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提供的免费午餐。 3个月后，林和平得知，如果能证明自己有15年工龄，帮自己和老伴补齐9.6万元养老保险，从2013年起，他和老伴每月就能领取1120元养老金。 如果能减轻政府负担自己养老，我当然愿意。但一次性拿出近10万的养老保险，我实在拿不出。”林和平很纠结，养老院住不起，养老保险交不起。即使每月有千元养老金，他也不会购买居家养老服务，因为“实在不现实”。 “最理想养老方式” 何以受冷落？ 长沙市民政局曾对全市60岁以上老人做过一项“最理想养老方式”问卷调查，90%的老人倾向于“居家养老”。但面对“412”家居养老服务点，老人为何热情不高？记者了解到，主要是受三大原因困扰。 原因一：收入低买不起服务 自2006年起，长沙市开展社区居家养老服务试点。原以为政府购买服务能吸引老人接受居家养老服务：10元钱一餐包送、15元一小时上门服务。然而，天心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负责人鲁志林告诉记者，天心区的老人数量近6万名，接受服务的老人比例不到1%。 “10块钱一餐包送、15元一小时上门家政服务，实在不合算。”面对天心区居家养老服务价目表，月收入300元的刘娭毑道破了低收入老人的心声。“15元一小时，都够我吃一斤多肉了。”刘娭毑坚持不愿购买居家养老服务。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学研究生2009年对天心区180位60岁以上老人的收入进行了调查，近半数老人的月收入低于1000元。 根据天心区民营居家养老服务统计数据，记者为自理型老人日托服务算了一笔账：每月22次中餐、午休床位、文化娱乐活动、健身康复活动；每月提供2次4小时家政服务；每月1次理发服务。几项加起来共收费410元。 “老人不可能拿月收入一半的钱来持续购买居家养老服务。”在鲁志林看来，具有消费能力、拥有新观念的上世纪50年代老人群体还未步入高龄，居家养老产业消费市场还未培育成熟。 正如鲁志林所言，老人不可能把月收入的一半都拿来购买居家养老服务。再加上现阶段的一些高龄老人多为三四十年代出生，后来又赶上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潮，普遍没有稳定收入，哪能保障持续购买居家养老服务。 原因二：“三缺”制约发展空间 “缺场地、缺人员、缺资金，导致社区居家养老难以普惠全体老人。”楚湘社区居委会书记熊娜表示，“三缺”是她们开展社区居家养老工作的三大难关。楚湘社区是2006年长沙市首批试点居家养老模式的社区之一，直到2010年才争取到一栋拆迁房的门面做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活动室。 “没场地人往哪待？”长沙市民政局局长曹再兴表示，按照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的规定，老年服务设施须纳入公共设施规划，要给老年服务中心、托老所、护理院、老年户外活动场地等福利设施留有空间。但《长沙市全面推进居家养老服务的调查和思考》显示，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受场地和经费制约严重。全市188个试点社区，场地存在困难的达122个，占试点总数的65%。 长沙市民政局福利处工作人员介绍，2009年长沙市政府出台《关于推进城乡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工作的实施意见》前，民政局送审的文件中有“日间照料中心机构设置床位，配备专业服务人员”的要求。但文件出台后，这两项规定均被取消了。对此，民政部门也感到很无奈。 虽然《意见》规定，每个街道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资助启动资金3万元，其中设有“日托”中心的可资助至6万元；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站资助启动资金2万元。服务中心建成后照料每50位老人每年可得1万元运行补贴;服务站每年获得1万元运行补贴。但不少社区有关负责人认为，僧多粥少，“运营补贴”充其量只能算是“水电补贴”。 湖南省老龄办主任陈毅华表示，目前湖南老龄发展资金主要是福彩公益金，福彩公益金又靠彩民的兴趣购买，没个准数。2012年除了返还给彩民的55%和发行费的10%，剩下的1个亿基本全投里面了，但还是杯水车薪。 此外，社工人才的奇缺也制约了社区居家养老的发展。据统计，目前湖南省领取社会工作师证的人数不超过2000人。按照省老龄委规定，养老服务机构中老人与专业护工、社工的人数比例必须达到10∶1，全省缺口近100万人。 原因三：氛围和功能不具吸引力 “去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谁都不认识。”周娭毑是某社区空巢老人组织“夕阳红之家”的成员，她说社区服务中心没有氛围，不吸引老年人，自己基本不去。她每周都到老年活动中心和“夕阳红之家”和老姐妹一起排节目、聊天、学习，那里有老年人之间相互关爱的氛围。 “这里有老朋友，可以喝茶、聊天、下棋、听书。”和周娭毑一样，80岁的李大爷身体还硬朗，他每天都会坐公交车到市老干部活动中心活动，而社区的养老服务中心他根本不去。还有一些老人表示，他们平时喜欢去烈士公园走走，锻炼身体。遇到下雨天，宁可在楼道里走走也不会特意到社区服务中心去，那里太清净了。 “老人的一日三餐也应该做到科学营养，多样化，可是家里就一个老人怎样弄呢？”朱老今年82岁，一个人独居10多年了，一个人烧饭，吃饭问题一直是困扰他的难题。自从社区有了午餐服务，朱老中午吃饭难的问题解决了。朱老希望，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点不只是提供一顿午餐服务，最好早餐、晚餐都能解决。 一位多年从事社区工作的人士反映，很多社区的居家养老服务中心除了配餐服务外，大多数场地处于闲置状态，没有充分发挥出养老服务功能，既白白浪费了资源，又对社区老人没有吸引力。养老服务中心的各种功能服务，还应培养有活动能力、热心公益事业的老人参与服务站点的日常运作，这样对老人才有吸引力。 困局该如何破解 长沙市社区居家养老的种种困局，该如何破解？有关专家建议，应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 建议一：有偿服务需多种经营 与天心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负责人鲁志林不同，同行的“纠结”从未出现在雨花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负责人袁云犁身上。袁云犁坦言，2008年接手雨花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后，自己就借机培育养老市场。 如今成功转型的袁云犁已是湖南康乐年华养老服务连锁机构的董事长，除了雨花区政府购买的353名老人的居家养老服务，旗下共运营着40多家养老院和2家日间照料中心。在他看来，民营机构“纯粹做居家养老没有出路”。他认为，现在养老市场还未成熟，更需要政府扶持。就像教育不能完全市场化一样，养老也不能彻底市场化。 一些专家认为居家养老市场的成熟至少还需要10年。鉴于当前的情况，社区居家养老有偿服务在推广过程中采取多种经营的方式，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建议二：构建社区“托老所” “利用社区服务资源，在自己熟悉的家庭和社区环境内养老，是今后90%以上老人养老的选择。”袁云犁认为，一方面政府要加大支持力度、进一步规范和引导市场，另一方面社区养老中心要社会化、专业化、特色化，社区居家养老才能良性发展。 袁云犁建议，所有养老机构都实行民办公助的形式来运营，以保证专业化和市场化，“政府要加大支持力度，并不一定完全是投入金钱，更重要的是加强监督职能、设立市场准入和退出门槛，必须要由爱心的企业进入这个市场，把养老当做一个微利事业去经营，而不能当做暴利产业来掠夺资源。”此外，他也认为，社区养老服务中心本身也必须加强自身建设，一是按照相关标准建设养老机构的场地，包括地面铺设防滑地板，以及楼梯和卫生间等处要安装抓手等;二是要加强队伍建设，提供专业化、个性化的特色养老服务。他甚至认为，要从规划层面上制定配套政策，像托儿所一样来配套养老设施，让老人和孩子一样白天可以去“托老所”度过充实的一天，晚上则可以安心回家过日子。 “将居家养老服务设施纳入城区建设规划。在新建小区或有条件的老城区，要将养老院或老年活动中心纳入公共建设规划，规划、建设等相关部门要切实把关抓落实。或者将原来部分利用较低的公共设施，通过资源优化和置换，改造成为老人服务设施或机构，拓展养老服务范围。”长沙市老龄办原主任廖肇联表示，要进一步推进社区居家养老工作，必须培养和造就一批有责任心和专业技能的护理服务队伍，建立政府购买服务机制，建立医疗水平较高、收费公开透明合理的社区医院或老年人康复中心、老人护理中心，同时要加大宣传力度，提升为老年人服务的社会荣誉感和责任感。 建议三：探索高端养老经验 据记者了解，在民间养老资本开始退缩的同时，高端养老却开始试水长沙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2011年，康乃馨国际老年生活示范城进驻长沙。除了地产建设，康乃馨还打造了全国首家二级老年病医院，以及老年呵护中心、老年大学等养老配套设施。 “我们的目标不仅是做地产，而且依托二甲老年病医院以及专业服务体系，为社区内的老人提供医护、家政、购物、交通、教育、娱乐、休闲、餐饮等各项养老服务，做‘养老生活的综合服务商’。”康乃馨营销总监刘厚说。 记者了解到，为了打破社区居家养老的困局，民政部已开始新一轮居家养老试点。新试点在弥补过往不足的基础上，适应老人的需求，寻求机构养老和居家养老相结合，促使养老服务事业向适度普惠型发展。预计今年底，长沙市民政局将在原有的政府居家养老服务平台基础上扩建或引进更多社会机构加入，重点打造16家日间照料中心。
题照：长沙市天心区新天社区为老服务白托中心启动仪式现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