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

刘东华

早就知道舅奶奶是个“戏迷”。

舅奶奶87岁了，是我家的远房亲戚。过节的时候去看她，老人安静地坐在女儿家的客厅里，看着电视，听戏。

　　她的女儿也是60多岁的老人了，见我们来，忙着收拾客厅里摆放着的杂乱物品，孩子的玩具、食物，让我们坐。然后她又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大声地把舅奶奶从戏剧情节里呼叫出来，告诉她，有人来探望她了。舅奶奶表现得有点木然，显然对眼前站着的几个晚辈很陌生。女儿向她一一介绍后，舅奶奶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平静地点点头，继续回头去听她的戏。

　　女儿说，老太太最近对什么都没兴趣了，只知道听戏。平时的生活琐事，她几乎都淡忘了，只记得电视机里几个戏剧频道，除了吃饭休息外，剩下的事情就是坐在沙发上听戏。如果时间上有碰撞，老太太会和她的曾外孙女争抢频道。小女孩每天要看动画片，老太太争抢的态度很坚定，很多时候都是这个只有3岁的曾外孙女做出让步，让电视机的遥控器牢牢地掌握在老太太手里。

　　除了看戏外，没有其他的事情能分散老人的注意力。她的女儿，则千方百计用玩具、小食品哄着小外孙女把电视机让给老太太。

　　这是老太太的胜利，每次拿着遥控器，她都会以胜利的姿态对小女孩晃一晃。

　　老人其实是疼爱孩子们的，允许他们吵闹，分吃本来属于她的食物，乱翻她房间里的东西，但唯有看戏不能让步。

　　舅奶奶一生只养育这一个女儿。战乱的年代，她刚结婚不久，丈夫就跟着部队打仗去了，后来再没了音讯。女儿结婚后，她也一直跟随在女儿身边。

　　眼前的舅奶奶，一张苍老但很慈祥的脸，看得出，她的精神世界完全沉浸在那一场场的老戏里了。

　　想着舅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宽阔光洁的额头，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吧，在乡村的老戏台下，这么仰着脸，看着那些戏剧里的人物。演员唱念做打的功夫，跌宕起伏的剧情，喜怒哀乐的场面，牵着她的魂……

　　舅奶奶的女儿，给我们讲着老人看戏的往事。她清晰地记着老人年轻时候“追星”的狂热，寒冬腊月，舅奶奶能背着女儿走十多里的乡路去看戏，她是戏里某个角色的“粉丝”，那“角儿”一出场，能让舅奶奶忘了生活的清苦和忧愁。但舅奶奶追的“星”，不是演员本身，是老戏里的人物，她喜欢看到的结局，是秦香莲沉冤昭雪，是花木兰屡建奇功，是穆桂英“桃花马上，敌军血溅石榴裙”，是老戏里演绎的故事，是那些奇女子的傲骨、气节。

　　我喜欢“老戏骨”这个说法，现在说的戏骨，是那些可以把个人的精神魅力贯穿在戏里的演员、艺术家，技艺精湛，德艺双馨。但我觉得舅奶奶也是标准的“老戏骨”，没听她唱过，但她把一出出老戏演绎在自己的生活里，溶解到自己的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