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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二十大——离退休干部对党的心声表白

普通人

2017-1-25 14:02| 发布者: 老干部之家| 查看: 89042| 评论: 0

摘要: 普通人 梁晓声 梁晓声 原名梁绍生,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祖籍山东荣成市,出生于哈尔滨市。曾任北京电影制片厂编辑、编剧,中国儿童电影制厂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及中国电影进口审查委员会委员。 ...

普通人

                                                                    梁晓声

梁晓声  原名梁绍生,中国当代著名作家。祖籍山东荣成市,出生于哈尔滨市。曾任北京电影制片厂编辑、编剧,中国儿童电影制厂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及中国电影进口审查委员会委员。2016年2月,梁晓声散文随笔《父亲的荣与辱》入选2015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

1984年至1986年,父亲栖居北京的两年,曾在五六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当过群众演员。在北影院内,甚至范围缩小到我当年居住的十九号楼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亲朋好友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

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揣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

父亲第一次当群众演员,在《泥人常传奇》剧组。导演是李文化。副导演先找了父亲,父亲说得征求我的意见。父亲大概将当群众演员这回事看得太重,以为答应了这事便等于投身了艺术。所以希望我替他做主,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胜任。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我替父亲拒绝了。那时群众演员的酬金才2元。我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酬金低,而是因为我不愿我的老父亲在摄影机前被人呼来挥去的。

李文化亲自来找我——说他这部影片的群众演员中,少了一位长胡子老头儿。

“放心,我吩咐对老人家要格外尊重,像尊重老演员们一样还不行吗?”——他这么保证。

无奈,我只好违心同意。

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更准确地说,是“群众演员”生涯——在他74岁的时候……

父亲演的尽是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角色”。说那也算“角色”,是太夸大其词了。不同的服装,使我的老父亲在镜头前成为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不久,便常有人对我说:“哎呀晓声,你父亲真好。演戏认真极了!”

父亲做什么事都认真极了。

但那也算“演戏”吗?

我每每地一笑置之。然而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内心里总是高兴的。

一次,我从办公室回家,经过北影一条街——就是那条旧北京假景街,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台阶上,而导演们在摄影机前指手画脚地议论什么,不像再有群众场面要拍的样子。

时已中午,我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吃饭吧。”

父亲说:“不行。我不能离开。”

我问:“为什么?”

父亲回答:“我们导演说了——别的群众演员没事儿了,可以打发走了。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父亲的语调中,很有一种自豪感似的。

父亲坐得很特别,那是一种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员服,是一件褐色绸质长袍。他将长袍的后摆,掀起来搭在背上。而将长袍的前摆,卷起来放在膝上。他不依墙,也不靠什么。就那样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分明的,唯恐使那长袍沾了灰土或弄褶皱了……

父亲不肯离开,我只好去问导演。

导演却已经把我的老父亲忘在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

我细思忖:都愿请我的老父亲当群众演员,当然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胡子……

那两年内,父亲睡在我的办公室。有时我因写作到深夜,常和父亲一块儿睡在办公室。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我被雷声惊醒,翻了个身,黑暗中,恍恍地,发现父亲披着衣服坐在折叠床上吸烟。

我好生奇怪,不安地询问:“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夜里不睡吸烟?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黑暗之中,但闻父亲叹了口气。许久,才听他说:“唉,我为我们导演发愁呀,就怕这几天下雨……”

父亲不论在哪一个剧组当群众演员,都一概地称导演为“我们导演”。从这种称谓中我听得出来,他是把他自己——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与一位导演之间联得太紧密了。或者反过来说,他是太把一位导演,与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联得那么紧密。

而我认为这是荒唐的。

而我认为这实实在在是很犯不上的。

我嘟哝地说:“爸,你替他操这份心干吗?下雨不下雨的,与你有什么关系?睡吧睡吧。”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父亲教训我道,“全厂2000来人,等着这一部电影早拍完,早收了,才好发工资,发奖金,你不明白?你一点儿不关心?”

我佯装没听到,不吭声。

父亲刚来时,对于北影的事,常以“你们厂”如何如何而发议论,而发感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说“你们厂”了,只说“厂里”了。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一员。甚至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厂长……

天亮后,我起来,见父亲站在窗前发怔。

我也不说什么。怕一说,使他觉得听了逆耳,惹他不高兴。

后来父亲东找西找的。我问找什么。他说找雨具。他说要亲自到拍摄现场去,看看今天究竟是能拍还是不能拍。

他自言自语:“雨小多了嘛,万一能拍呢?万一能拍,我们导演找不到我,我们导演岂不是发急吗?……”

听他那口气,仿佛他是主角。

我说:“爸,我替你打个电话,向你们剧组问问不就行了吗?”

父亲不语,算是默许了。

于是我就到走廊去打电话。其实是为我自己的事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对父亲说:“电话打过了。你们组里今天不拍戏。”——我明知今天准拍不成。

父亲火了,冲我吼:“你怎么骗我?你明明不是给我剧组打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当我耳聋吗?”

父亲他怒冲冲地就走出去了。

我站在办公室窗口,见父亲在雨中大步疾行,不免地羞愧。

对于这样一位太认真的老父亲,我一筹莫展……

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

忽然父亲喟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

一句话,使我、妻、母亲面面相觑。

母亲说:“人,谁没老的时候,老了就老了呗!”

父亲说:“你不懂。”

妻煮饺子时,小声对我说:“爸今天是怎么了?你问问他。一句话说得全家怪纳闷怪伤感的……”

吃过晚饭,我和父亲一同去办公室休息。睡前,我试探地问:“爸,你今天又不高兴了吗?”

父亲说:“高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说:“那怎么包饺子的时候叹气,还自言自语老了老了。”

父亲笑了,说:“昨天,我们导演指示——给这老爷子一句台词,连台词都让我说了,那不真算演员了吗?我那么说你听着可以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在背台词。

我就说:“爸,我的话,也许你又不爱听。其实你愿怎么说都行,反正到时候,不会让你自己配音,得找个人替你再说一遍这句话……”

父亲果然又不高兴了。

父亲又以教训的口吻说:“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一句台词,光是说说的事吗?脸上的模样要是不对劲,不就成了嘴里说阴,脸上作晴了吗?”

父亲的一番话,倒使我哑口无言。

惭愧的是,我连父亲不但在其中当群众演员,而且说过一句台词的这部电影,究竟是哪个厂拍的,片名是什么,至今一无所知。

我说得出片名的,仅仅三部电影——《泥人常传奇》《四世同堂》《白龙剑》。

前几天,电视里重播电影《白龙剑》,妻忽指着屏幕说:“梁爽,你看你爷爷。”

我正在看书,目光立刻从书上移开,投向屏幕——哪里有父亲的影子……

我急问:“在哪儿在哪儿?”

妻说:“走过去了。”

父亲一生认真做人,认真做事,连当群众演员,也认真到可爱的程度。这大概首先与他愿意是分不开的。我想——“认真”二字,之所以成为父亲性格的主要特点,也许更因为他几乎一辈子都是一位建筑工人。他们虽然明知,他们所参与的,不过一砖一瓦之劳,却甘愿通过他们的一砖一瓦之劳,促成别人的冠环之功。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愉悦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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