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决定大老远从北方来到南方,是在秋忙完了的时候。对娘来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得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报答娘的机会,但每每不是娘以忙的理由“拒绝”了我,就是我工作缠身而忽略了娘。 这次知道娘终于要来了,我特意请假从南方赶回三千多公里之外的老家去接娘。娘老了,老迈的娘第一次迈出家门,来到大西南这个叫昭通的城市里,真像刘姥姥初到大观园,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住进城市的房子,娘听不见乡下柴草院子里鸡鸣犬吠的嘈杂,省却了土灶台前一日三餐烟熏火燎的麻烦。娘说城里人的日子真宁静真舒坦。我说那您就长久住吧,也享享福!娘苍老的额际散发出欣慰,却心事重重。城市的高楼阻断了娘远眺的目光,却拦不住她的心飞越几千里山水,到家乡的土地上停留。每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娘总是引导话题在春耕夏锄秋忙冬藏中展开。冬日的昭通很温暖,娘同样企盼北方的气候也会变暖,天暖了,土地才会复苏,庄稼才好生长。有天下班,见娘蹲在楼前的树下挖土,心生纳闷,不解地询问。娘说:“看看地是不是在解冻了!”这一刻,我猛然觉得眼里温热,不敢再看娘因田间劳作而变得粗糙不堪的双手,不敢再看她扑向泥土的一往情深和血肉相连的牵挂。我安慰她说:“娘,你放心,北方的土地也在解冻了,过几天就该春耕了!”听到这儿,娘起身望了望我,然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挺满足地笑了。 然而,我还是劝娘少些关于庄稼的心事,辛苦大半辈子的人了,该轻轻松松安度晚年。娘听后一脸愠怒:“娃娃呀,啥时候也不能不种庄稼,那是人的本,谁能不吃粮食?”说这话时,娘伸伸手臂,那样子就像要去抚摸土地宽厚的胸膛。“再过个把月,娘该回去帮你爹种地了!” 望着娘微驼的脊背和弯曲的双腿,我突然理解了她对土地的那份眷恋。家乡的黑土地上,一茬茬庄稼融进娘的青春、娘的血汗。娘的生命之根深深埋进了这生生不息的田畦地垄,走得再远,都无法忘记风雨沧桑中的那间破屋,那方水土。 娘在昭通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暖冬后,终于又回到她眷恋着的土地上开始忙碌。送娘到车站的那天早晨,我竟觉得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可直到汽车开了也未说出口。隔着车窗,我看见娘的嘴唇在不停翕动,眼眶里满是泪水…… 娘走了,我知道走了的娘,来昭通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城里人的生活再怎么舒适好过,娘的心都永远在生长着山药和莜麦的北方,永远在炊烟缭绕、鸡鸣狗吠的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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