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同舟
董国安
1985年秋天,连续几天强降雨,乳山大地沟满河平,县城南部低凹区已是“水漫金山”,境内大小水库告急。 那天一上班,县政府召开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防洪抢险紧急会议。交通局主要负责人出差在外,按序我参加了会议,领受了“包正甲夼水库”的任务,并签下责任状。 “包水库”——真是“大姑娘上轿”我还是头一回。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拎起常出差备下的行囊,登上吉普车就出发了。 出了县城往北,风雨交加,雨借风势,风助雨威,路边大树东倒西歪,枝叶荡起秋千、漫天飞舞。雨箭穿过挡风玻璃射进车里,驾驶室顿时成了“水帘洞”,我和司机不一会儿就成了“落汤鸡”。看前方,灰蒙蒙的,能见度不足50米。风雨肆虐,我忧心忡忡。 通往午极北庄往西,进入山区,吉普车像个蛤蟆在泥泞中爬行,我心急如焚,担心不能按防汛指挥部规定的时间到位,就催促司机师傅开快点。司机坚定地回答:“不能再快了,咱这车是拼装的,密封不好,底盘低,性能差,车速稍快再遇侧风就有被掀翻的可能。”我知道,师傅平时开车就很谨慎,在这恶劣的天气下驾驶更是倍加小心。我只能坐在车上焦急的等待。 上午11时(出发已3个小时),吉普车拐下公路驶入进村土路,村里派了两名村民在此接应,他们已在此等候多时。在村民的引导下,吉普车在凹凸不平、若隐若现的村路上前行约100米,水漫过脚踏板,车熄火了。村民说:“不能再往前走了,水库于昨天晚上提闸泄洪,前面是水道深水区,人和车都过不去了。”闻此言,我本就揪紧的心更加忐忑。 未能按时上岗被追责事小,有负使命事大。无奈之下,招呼司机掉转车头返回北庄,找到村里的电话,请运输公司速派一辆货车来,并要求该公司“已经装满面粉准备运往烟台的10辆货车原地待命”,预备关键时刻兴许能派上用场。 坐在大货车的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眺望,正甲夼村南地势低凹、白汪汪的一片。满眼是被水雾笼罩的村庄、被水冲塌的院墙,被风卷落的茅草。穿过村庄向北临近水库,从溢洪道奔泻而下的水流溅着水花发出擂天鼓般的响声。走上水库大坝,放眼望去,风卷起浪花,雨激起波浪,惊涛拍岸。水位超过警戒线继续上涨,人站在坝上,有些头晕目眩。 随着一声“县上来人了”的呼叫,几十号人纷纷围拢过来。村党支部书记、村长、支部委员和若干民兵,还有公社派来的联络员,他们逐个作了自我介绍。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出失望,也见不着惊喜,流露出的是满脸的倦意,有谁知道,他们已经在风雨中煎熬了两个通宵。 碰头会在书记家召开,没等大家坐下来,我就咨询一位同志:“您看这雨什么时候能停?继续下水库有危险吗?”他回答:“这可不好说,几十年不遇,如果雨再大,溢洪道排不及,拦水坝就有危险,这就要看老天爷的造化了……”村长说:“坝基还算牢固,担心的是溢洪道闸门开大了下游村庄百姓受损,最可怕的是闸门失控、库水排不出去,造成漫坝破堤。”书记说:“很多人家因无干柴断炊,低洼区土房经不起雨水浸泡,出现危房,有的房顶茅草被风吹走,外面下雨家里成灾。”听完大家的叙说,我有感而发:“抗洪抢险,任务艰巨,责任重大,我愿和大家同生死、共命运,誓与水库共存亡。” 为了把工作做细,把灾情降到最低,应对措施是:明确分工,责任到人。由书记负责,组织老弱病残军工烈属和低洼区群众做好随时撤到安全地带的准备,启动邻帮相助的传统做法,保证断炊人家吃上饭,发动群众筹集更多的防洪物料,如木桩、沙袋、铁丝等,以备急需。成立由村长为队长的“抗洪抢险突击队”,下设三个突击组,每组20人,成员由基干民兵和青壮年骨干组成,三个组轮流到坝上看守,昼夜巡逻。由我和公社派来的联络员负责督导和协调,按时向上级报告水情,随时向下游村庄通报泄洪动态,安排专人掌控闸门。会后立即详细检查坝上有无鼠洞、蚁穴,封死跑冒点,防患未然。我说完后,大家又做了些补充,立即行动起来,各就各位。 跟随突击队员回到坝上,雨势时而淅沥,时而瓢泼。风撕扯着雨衣,雨水顺着脖子和衣缝钻到身上,不一会儿浑身没有一点干的地方。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不好,发烧了。急忙从行囊中找出一包感冒药放进嘴里,顺手接来一捧雨水,和着药咽下肚里。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病倒,也不能让别人知晓。 掌灯时分,话别突击队员,下了大坝,按捺住内心的焦躁,诅咒着大自然的无情,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村长的家。院子里的水漫过脚脖子,屋里地上尽是泥泞,如同海边人在小港赶海,不同的是赶海人收获的是喜悦,这时的我们更多的是忧愁。 经过短暂休息后,我们重新返回水库大坝,只见突击队员们都坚守在岗位上,大家手提马灯、肩扛铁锹,风雨中严阵以待,看到这么好的村民,我的心灵得到了宽慰。 接下来几天,雨时大时小,时下时停,老天爷就是不睁眼,悬着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狂风暴雨中我曾想到死,当过兵的人不怕死,讲究和在意的是死的是否值得、是否光彩,我的选择是死要重于泰山。说真的,正甲夼水库虽小,但能量不可低估,一旦决堤溃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下游村庄百姓的生命财产将毁于一旦。在大自然施暴面前,人类显得渺小、无奈,只有以死抗争。 值得庆幸的是,进村的第五天中午,风明显减弱,雨变得缠绵。下午4时,西南山上空出现一道彩虹,太阳露出了笑脸。再次登上堤坝,库水不再汹涌,岸边汇集了大量泡沫和杂物,坝身有所损但整体无大碍,我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回到了胸间。 两天后,我告别乡亲,返回县城。路经村南深水区,大货车险些被阻,我想真应该在此修座桥。次年春天,我们从局机关办公经费中挤出部分,从公路局省道维护费中拆借一部分,筹措了建桥资金,勘测、设计、备料施工如期进行,小桥很快建成。竣工那天,锣鼓鞭炮齐鸣,百姓欢呼雀跃。小桥虽小,功能齐备,能走人,能跑车,村民们再也不用旱季踩着石头“跳河”,雨季脱下鞋袜“趟河”了。 退休后再也没去过正甲夼,但那段抗击洪水的往事却一直铭记在我心头。
(作者退休单位:乳山市交通运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