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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的洪芃对着桌上近半人高的照片喃喃自语，好像照片中的人也在答应着她。照片中的老人虽然头发花白，但一身戎装，依旧精神奕奕。他就是洪芃刚去世不久的丈夫魏来国，曾经的战斗英雄。洪芃对着他的照片说：“老魏，这几天转凉了，你看我今天加了件衣服。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用不着你保佑我……女儿老说，你照顾了我一辈子，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洪芃对着照片说话，就好像魏来国还活着一样。洪芃一度接受不了丈夫已经离开的事实，现在这样，是她找到的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方式，就当他还活着，还陪着她，就像他们一起走过的这60多年一样…… 神**一眼看中了军中才女 魏来国和洪芃，一个是英雄，一个是才女，但事实上在那个年代，他们能走到一起并不容易。 新中国刚刚成立之时，24岁的魏来国已是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神**，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还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22岁的洪芃是1949年10月刚刚参军的新兵，20岁就大学毕业了。如果不是突染疾病，她应该已经去了美国留学。 他们并不在同一支部队，一个在上海松江，一个在上海虹口。这天，洪芃接到一个任务要去虹口走一趟，顺便替她的战友捎一封信给虹口的一个科长。洪芃送完信，走出科室办公室的时候，魏来国刚好走进来。洪芃原本低着头，看到了一双擦得亮亮的黑皮鞋。这人是谁？敢穿皮鞋？那个年代大家都穿军布鞋。洪芃好奇地抬起头，刚好魏来国也正看着她。洪芃立刻又低下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道，魏来国也正回头看她。匆匆一瞥注定了她一生的情缘。魏来国一百八十几厘米的身高，长相英俊，洪芃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来头，能穿着崭新的皮鞋。回到部队，洪芃很快就忘了这次偶遇。魏来国却把洪芃的身影深深印在了脑海中，不知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是哪支部队的。 几天后，洪芃收到了来自虹口与她联系的那位科长的信。信中介绍了魏来国的事迹。洪芃这才知道，那天遇到的穿皮鞋的人叫魏来国，年纪轻轻却大有来头。魏来国1942年参加八路军，立下赫赫战功，最有名的就是1946年在一场阻击战中以122发子弹毙伤敌军111人。后来，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在向毛主席汇报工作时，特地提到了魏来国的事迹。毛主席说：“一个人就消灭了敌人一个连，了不起啊！全军官兵都像魏来国这样，解放战争的时间将大大地缩短。”此后，全纵队、全山东军区都开展了向魏来国学习的活动。1948年，魏来国被华东野战军领导机关授予华东射击英雄称号和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奖章。他的家乡荣成县县政府特地做了一块写有“革命神**”的烫金大匾，挂在了魏家门口。现任兵团政治部副科长的魏来国还跟随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了开国大典。他脚上的这双皮鞋正是去北京时，上级领导发给他的。 洪芃看了这封信，就想到了那双皮鞋，她明白信里传达的意思，她对魏来国很敬佩，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这样一个英雄人物跟她的距离太远了。 不久后，洪芃和魏来国所在部队都接到北上的命令。魏来国去了朝鲜战场。洪芃所在部队驻扎在后方。一天，洪芃收到了魏来国的来信。信里，魏来国只是简单说了他在朝鲜战场的情况。她知道魏来国出身穷苦人家，只读过两年书。魏来国的字迹并不漂亮，但洪芃看得出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从朝鲜战场回国后，魏来国被派往北京学习坦克技术。在去北京之前，他特地来到洪芃部队所在地山东，想面对面跟洪芃聊聊天。他对洪芃的好感已经不言而喻，他知道作为军人，他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去谈及感情，但他也是一个执着的人，就像他当初下定决心练好枪法一样，认准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一定要成功。 第一次见面，两人都有些拘谨。洪芃知道魏来国的头顶顶着许多光环，没想到，他言谈朴实，向洪芃说着自己的经历，一点也不吹嘘战绩。他说自己第一次打仗时其实心里很害怕，那一刻洪芃突然对他有了心动的感觉。大英雄是如此真实的一个人，敢于向她坦诚内心，让洪芃感动。 魏来国介绍完自己，就仔细地询问起洪芃的情况。洪芃见魏来国的执着劲儿，觉得自己很难再躲开这个人，就把自己情况一一告诉了他。洪芃的父亲是个留学国外的科学家，而她从小读书就很棒，几乎过目不忘，连跳两级之后20岁就大学毕业了。原本，她已经被美国的一所大学录取，可以继续深造，却没想到她在这时患了结核性脑膜炎。这病在当时那个年代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洪芃的父亲得知女儿病重，辞去国外的工作，带着一些治病的药回到国内。洪芃被救活了，连医生都说是奇迹。不过，洪芃从此也落下后遗症，平衡性变差，走路不太稳。 他们两人，一个从小家境富裕，一个出身赤贫；一个是才女，一个大字不识几个；一个走路都不稳，一个是神**。两人心里清楚差距有多大。魏来国却笑说：“刚好互补。”他们都是真实、正直的人，有理想和抱负。魏来国认定洪芃就是他想找的人。 相互扶持，走过坎坷 第一次见面后，洪芃对魏来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之后，魏来国时常给她写信，要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洪芃知道，被魏来国这个神**“盯”上，她算是无处可逃了。洪芃答应了魏来国。 那是一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洪芃是知识分子家庭又家境富裕，用当时的眼光来看是被歧视的，她的身份是“配”不上魏来国这样的英雄的。他们两人想到可能会遇到的阻力，却没想到阻力会那么巨大。魏来国的领导希望魏来国这个典型英雄人物能够找一个工人阶级的模范，这样的结合才算“完美”，他更能成为众人学习的楷模。 魏来国清楚：如果坚持和洪芃在一起，他的前途可能也会就此受阻；如果找一个模范工人为伴，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更多的荣誉和光环。魏来国不是一个为了前途和荣誉会轻易妥协的人，他和她一样有着一副“犟骨头”，别人越是不看好，他们越是要在一起。1954年，魏来国和洪芃结婚了。 结婚后的第二年，洪芃考取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生，专门学习马列主义。魏来国也参加了一系列进修，要学习更多的军事知识就要先打好文化底子。夫妻携手并进。 部队的夫妻中几乎所有的男人和自己老婆走在一起时都是一前一后的。铮铮铁汉觉得不能跟女人同行，这样才算爷们。只有魏来国和洪芃是例外，洪芃永远是勾着魏来国的胳膊走路的。有人会笑话他们，但魏来国很坦然，洪芃是他的妻子，洪芃走路不稳，他作为丈夫就该搀扶着她，这是他们爱的表现，别人羡慕不来。其实，魏来国乐得洪芃走路不稳，让他们有这个甜蜜的借口。时间久了，谁见了他们这般亲昵都不觉得奇怪了。 1966年，更大的考验向他们袭来。这时，因为要跟随丈夫，洪芃已经转业当了中学政治老师。以洪芃的学历，她完全可以当大学老师，但是魏来国随部队走，有些小地方根本没有大学，洪芃就只能屈就当中学老师。为了丈夫，洪芃心甘情愿。她知道，魏来国如果不是为了娶她，他现在的人生道路肯定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政治老师洪芃在上课时讲到辩证唯物主义的时候说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来看，那么毛泽东思想也应该要一分为二地看待。洪芃就此被扣上“**”的帽子。魏来国成了**家属，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部队领导要求他跟洪芃划清界限，但这个神**认准了靶心，就不会轻易改变。他不但不答应，还说他认为洪芃说得没有错。就这一句话，差点让魏来国去了农场改造。 恰逢这时有战事，上级调令，魏来国作为作战精英要做好奔赴前线的准备，不能去什么农场。后来战事没发生，魏来国没去前线，但农场也不用去了，算是躲过一劫。不过，从此以后，他的领导不再让他管军事训练，只让他做些行政工作。魏来国最热爱的是军事训练方面的工作，不让他碰几乎是要了他的命。他从没在洪芃面前抱怨过一句，也没有流露过失落，每天阅读军事书籍，认真做功课。洪芃心里明白，丈夫一直在做她的支柱。 换我照顾你，陪你走过最后的五年 魏来国在家里就是好丈夫，对洪芃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从刚结婚起，洪芃就给魏来国订下了规矩，自己内衣裤要自己洗，不能让警卫帮忙。魏来国1982年当了副军长，也都一直照着洪芃的规定来做。洪芃在家里就是最高领导人。 “文革”结束后，洪芃有机会到河北师大当了老师。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学生。当一名真正的战士、当一个军事家是魏来国毕生的理想，丈夫为了她牺牲太多。 1985年，魏来国离休，洪芃退休。两个人依旧每天一起挽着胳膊出门。白天，两人各看各的书。洪芃下厨，魏来国就抢着做其他家务。晚上，洪芃会迁就魏来国看些关于战争的影视剧。洪芃和魏来国一辈子没吵过架。有时，洪芃也会忍不住发脾气数落魏来国几句，魏来国就笑嘻嘻地说：“唱山歌咯，唱山歌。”洪芃有再大的火也被他浇灭了。 一天，洪芃念道：“春眠不觉晓。”魏来国顺口接道：“浑身虱子咬。”洪芃扑哧笑出了声。看似差异很大的两人，过得这般和谐。2009年春节，魏来国突患脑梗，左边身体瘫痪了。他们当时住在苏州，很快转院到上海，想不到，就此再也没有一起回过家。 魏来国一直住在医院。洪芃起初在医院附近旅馆住，每天去病房照料魏来国。子女劝洪芃不要这么辛苦，可以请人照顾父亲。但是洪芃不同意，后来索性住进魏来国的病房。洪芃鼓励他：“家里还藏着好几罐你最爱的虾酱等着你回去吃呢。你知道我最讨厌这股味，所以悄悄把它们藏起来不吃了。”每每想到魏来国对她的迁就，洪芃就会感叹当年被这个神**一眼看中是多么幸运。 2010年，魏来国肺部感染，就此在病床上躺到离世。洪芃一直在医院病房照顾他。病房条件简陋，一张单人床，一台微波炉，五年时间。她每天自己吃些方便面之类的快速食品，却要给魏来国准备十多种食物，打成泥喂他，保证他的营养。她透过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有时，魏来国晚上睡不着觉，洪芃怕他寂寞，整夜整夜地守在床边陪他说话，她完全忘了自己曾是那个需要照顾的人，忘了自己的病痛，只希望魏来国能好转。几年时间里，魏来国好几次病危，洪芃的心悬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看到魏来国睁开眼睛，她都相信老天爷不舍得让他们分开。 2013年末，魏来国痛苦地呻吟：“我怕死，我不想死。”当年在战场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大英雄会有怕死的一天。洪芃知道他舍不得离开她，怕她难过。她硬起心肠说：“人人都会死，有什么好怕，你死了我都不会哭。”之后没多久，魏来国就被插了喉管，再也说不了话了。洪芃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有多痛苦。洪芃站在病床前看着他，他居然闭起了眼睛。洪芃躺到他身旁的单人床上，过一会儿回头却看到魏来国强扭着脖子盯着她看，一见她看他，他又闭起了眼睛。洪芃明白，他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痛苦，但他又想多看看她啊。 2014年5月，魏来国走的时候没能留下一句话。洪芃拉着他的手说：“老魏，我说过我不会哭。”洪芃真的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魏来国追悼会这天。魏来国安详地被鲜花簇拥着，洪芃突然伸手想再打他一下，就像以前经常在他身上拍一下，这是他们婚后几十年来别人无法理解的亲昵动作。在医院这几年，她也经常拍他的额头，调节病房沉闷的气氛。可是这次周围的鲜花太多，她没有打到，她忍着悲痛笑着对他说：“我连最后想打你一下都打不到，你是故意躲我的吧。” 追悼会的第二天，洪芃回到魏来国住了五年的医院感谢医生护士，在魏来国住过的病房里，回忆他们相伴的日子，眼泪顿时决堤了。 子女们陪在洪芃的身边，带她出去旅游散心。后来，她看着家里魏来国的照片，对他说说话，她才找到了可以安慰自己的方式，就当他还在身边陪伴着。回想从出生入死到和平繁华的年代，魏来国没有一天不在辛苦付出中度过，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他一生光明磊落，创造了一个战士辉煌的成绩，赢得了一个军人的崇高荣誉，一生没有虚度。洪芃为能跟这样一个人走过一生而骄傲。如今，每天看着家里魏来国的照片，洪芃有时会恍惚，好像第一次见到那个英俊挺拔的战士，还有那双乌黑发亮的皮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