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基督徒,信得很虔诚。何以见得呢?她是每天都去教堂的,风雨无阻。在路上绊了脚而没有摔倒,她便惊惶未定的讶叹:“感谢主!”仿佛主一直与她同在,并于暗中做着护佑。然而主何以不把石块提前搬走,我是总生怀疑的。待看到我嘬着嘴表示了轻视,她讪讪而悻悻:“这是撒旦的锻炼,你这伪信的孩子……”
这是水泥街道出现以前的事了,因了政府的拨款,那条坑洼不平的土石路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母亲从此也失去了绊跤的机会。“感谢主!”她仍然郑重而庄严,“这是神的恩典!”神从此不再让她绊跤了,让她坚定地走了下去,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母亲80多岁了,有了老年金和低保,她的面容更显了慈祥安和的光辉。“国家是真的好了,它在养我们的老!”母亲的声音是庄正的。她捧了那本蓝布封裱的《圣经》,戴了绒绳绑腿的老花镜,端坐在墙脚的阳光里。她的脸上是明媚的,内心是温柔的,银白的发梢都在微笑,脚下的九月菊呲着大黄牙,蜂儿嗅来嗅去,到母亲的额头上歇着,一粘脚又落到《圣经》的暗黄页面上。“感谢主!”她闭起了眼,“这是神的恩典!”她双膝跪到了蒲团上……
“带我去湖上望望吧!”母亲九十多岁了,突然站起来,拄着十字拐,一手抵住我的胳膊,不容我分辩。我不清楚她想到了什么,是怎样的感受,她只是怅望着偌大的空地和一些刚长起来的树,以及周围高过教堂十字尖顶的崭新的建筑,她的嘴角颤动了。家后的湖已填埋好些年了,她是知道的。没了田田的叶,没了亭亭的荷,蛤蟆和泥鳅也做着春天的梦却被闷死在细软的泥里,蜻蜓和燕子盘旋着,终于都失望地飞走了。湖被一度地污染,没被填埋前你能看到水面上飘着的头盔,鞋子和动物的腐尸,暴雨过后浊臭流漫街巷,于是终于被填埋了。一个“垃圾回收”的“神龛”置立在那里,镇压住了那些不再有梦的湖底的冤魂!“感谢主!”母亲眼里噙满泪水,“这是什么!撒旦!魔鬼!”母亲像蜻蜓和燕子一样失望,她终于没看到湖最后一眼!
我的家乡变化真大,变好了呢?变坏了呢?
我只是希望母亲口中的撒旦远离些,神的恩典随时降临!
我怀念我的湖,怀念母亲!
这不是政治!这是情怀!
如果非得和政治扯上点关系,那就叫它民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