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41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时常浮现在我的面前。每每想起父亲来,我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因为他去世时还不算老,才只有63岁。
我父亲自小天分好,且勤奋好学,看书过目不忘。可是由于家境贫寒,他只读了两年书。爷爷看到父亲天资聪明,,便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你聪明好学,去烟台学做皮鞋吧。学成手艺,你一辈子好有碗饭吃。"父亲看着爷爷,点了点头,于是父亲便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
那年月,学徒是很苦累的,据说初来咋到的徒弟还要为掌柜的端屎端尿,徒弟做不好还要挨掌柜的打骂。可父亲聪明好学,人又勤快有眼色,而且能吃苦耐劳,所以很得掌柜的赏识。 学徒几年,手艺就出类拔萃。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可是父亲学徒好景不长,家中便出大事了,我的大伯父被日本鬼子抓去做了劳工。家中没有男劳力了,爷爷只好让父亲放弃学徒回家种庄稼,以便维持全家人的生计。可是祸不单行,就在父亲回家的路上,不幸又遇上了强盗,把他绑在树上,抢去了他全部家当,幸亏第二天被上山的人看见了,父亲才算得救了。
父亲一生喜欢读书,他以小学二年级的文化水平连蒙带猜通读过《西游记》、《三国演义》、《·三侠五义》、《·林海雪原》等大部头的书。
每逢农闲时节,来我家串门的人真不少,我父亲总爱把他看过的那些书说给大家听。他说书说得很投入,轻重缓急,抑扬顿挫,喜怒哀乐,故事情节全都表达得淋漓尽致,大伙的表情也都跟着父亲的讲述变化着,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伤感流泪。就是这样,父亲走到哪里,就把故事讲到哪里,也把笑话带到哪里。
父亲不光说书给别人听,他还经常给我们讲故事,教育我们怎样做人。
我家的堂屋北边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两行字:
" 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莫论他人非。"
这字是父亲自己书写的,虽然七扭八歪的,但看上去还挺美观的。父亲说这是他的座右铭。
诚然,父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记得我上师范的第一学期,操行评定被评为”乙“。回家后父亲要看我的操行评语,我颤颤兢兢地把操行评定书递给父亲。父亲的脸立刻变严肃了,让我说明为什么只得了个”乙“,原因何在?我只好把我因为想家而不安心学习的情况说了出来。父亲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闺女,你要知道,你的学习机会来自不易,你要珍惜呀孩子。将来毕业要教学,教师是教育人的,为人师表,自己的品德都不过关,怎么能教育人呢!“从此,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做个徳、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第二学期我真的做到了,还被评为好学生干部呢。
父亲很爱我们,对我们体贴入微。我在娘家教学的几年,我的孩子的一切都是父母照顾的,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工作。父亲常对母亲说:”女儿一个人教四个年级的复式班,不容易。咱们得多累点,好让孩子少累点。“那些年,我之所以能够一心扑在工作上,业务水平也有很大的提高。就是因为有父母的支持和帮助。
1996年,我已转到婆家时金河村教书。那年,我们那里发生了地震,我家房子上的瓦全部掉下来了。父亲那里会怎样?我很担心。可是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居然步行12里路赶到我家里。我一看父亲来了,一下子扑到父亲怀里,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父亲您来了,我就放心了,咱们差一点就见不到了!“他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别哭了,闺女,我们那里也震了,可我和你妈很好,别担心。我和你妈不放心你们,赶来看看。现在看到你们大人孩子都安全,我也放心了。最后他又劝我说:“别伤心,损失几个钱没事。破财人安,有人就有一切。”
父亲是个乐天派。他开朗,幽默,吹、拉、弹、唱样样会。母亲常跟我说:“你爹演那个《老头娶媳妇》可好了,唱得好,演的像,邻村没有不夸的”。我知道父亲会拉二胡、京胡,而且拉得特别动听。记得小时候过年时,父亲总爱拉二胡让我唱歌,唱完后,总是笑呵呵地赞美说:“闺女嗓子很贴弦,声音也甜。好好学习,长大好去演电影。”父亲还教弟弟拉胡琴,吹喇叭。弟弟13岁就能登台演奏。
父亲对未来充满希望。他经常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建设社会主义,实现共产主义。那时他总是眉飞色舞的讲述着他听到的“共产主义”:家家都能住上大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玻璃窗,玻璃门,里边看见外边的人。戏台搬到炕头上,躺着也能看大戏。天天早上都能吃上面包,喝上牛奶,饭后还有一个大苹果呢。我们听着,一心向往着。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乐观的父亲生病了,他的肚子肿得很厉害,弯腰都有困难。我和妈妈都催他去医院看看,可父亲总说不用看。没有事。后来在一家人的再三催促下,父亲才不情愿的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他是肝硬化腹水晚期,需要静养。可是他却不在意,每天照样出去修鞋,还照样又说又笑的。他开玩笑说自己会讲英语:电灯叫“隔——玻璃看,”凳子叫四——条腿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父亲好像一点病也没有,其实他的病在慢慢加重。他的肚子肿得越来越厉害了,连饭也吃不下几口。我和妈妈很担心,可是父亲还是那样乐观,坚持吃饭。说什么我只要吃下去,他就得给我消化。有一次,伯父家的大姐姐告诉我:“你家叔叔在俺村修鞋时,还打拳呢。真为叔叔的身体担心呢!”我们有些麻木,一度觉得父亲不会有事。
1974年9月是灰暗的,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对母亲说:“儿子当兵,工作忙。女儿教学,时间紧。就不要告诉他们我病重。”而恰在这段时间,我的小儿子在烟台毓璜顶医院住院。等出院回家看望父亲时,此时他已经米水不进,我给他捎的好吃的,他竟然一口都没吃。我埋怨母亲怎么不告诉我,母亲说,是你爹不让告诉你们。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为了让我照顾好孩子,父亲把一切都埋藏心底。此时,我只能默默地 流泪。当时农村交通不便,我们用担架把父亲送到近二十里的大六行医院。实指望去医院能延长父亲的生命,没想到,去医院的第二天,我的父亲就永远地离开我们了。我趴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爹爹啊,女儿对不住您啊......
我边哭边反过来劝慰自己,父亲有病已经13年了,要不是因为他豁达乐观,或许早就故去了。不是吗?闫经理和我父亲得了同样病,可他只有3年就离开人世了。
父亲啊父亲,我要告诉您,您说的“共产主义”现在实现了!我们已经住上了大楼,戏台也搬上了炕头躺 着就可以看戏了,想看什么有什么。您说的面包、牛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至于大苹果多的是,现在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家用高科技产品一应俱全。比您想象的还要好。可惜,这么好的生活您都没捞着过,就早早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