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知了牛

                                          愚蠢的知了牛

    夏天的时候，回老家，午餐三弟端上桌一盘下酒的好菜——油炸知了牛。一个个像缩小了的小乳猪，油亮而肥硕，堆趴在一起。未曾下筷，口已生津。

    吃间，我问三弟：“这东西营养价值高，是不是不容易摸到了？”

    我之所以用个“摸”字，是在我的印象里，这小东西都是晚上出来活动，顺着树干往上爬，在它还没有爬很高的时候，双手摸上去，就能摸到它。

    三弟说：“多的是，都成灾了。晚上我带你去拾。”

    吃过晚饭，又说了一阵子话，三弟找出一卷塑料袋，拿了一个手提式充电电筒，就带我来到他承包的苹果园里。村里发展林果，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果园。知了牛与树伴生，怪不得三弟说都成灾了。

    按三弟的授意，我照着灯，他钻进去，跪下来，给每棵树的主干部分都缠裹上塑料薄膜，一共缠了有二十几棵。完了，三弟说：“一会儿你就等着拾知了牛好了。”

    三弟吸烟，我就蹲在树下边听动静边守株待“牛”。天有点阴，看不到星星月亮，树林里黑幽幽的。三弟一支烟还没吸上，就听到塑料布有唰了唰了的声音，我赶紧拿了手电筒去照，只见有几只知了牛正在塑料薄膜铺在地上的部分爬动。我欲起身去捉，三弟一把摁住我，“不值得，过会多了再拾。”

    我说：“别叫它跑了。”

    三弟说：“不会。这小东西傻着的呢！”

    于是，我们又熄灯等待。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周围的动静大起来、多起来，窸窸窣窣，还夹杂着啪嗒啪嗒下落的声响。

    三弟不叫我开灯，让我耐心等待，最后一网打尽。我就耐着性子听那动静。那动静真好听，先是稀稀落落，渐渐就多起来大起来，唰唰啦啦，啪啪嗒嗒，很神秘、很隐忍的那种。有铺垫，有激情，好像细雨中夹杂着冰雹，向我们围拢过来。哪首古诗中好像有这种情景？哦，对了，白居易的《琵琶行》，“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对，就是它。不过没有人家描写的那么清亮，那么纯粹，有点杂乱浑浊的样子。这种人为的天籁之音，把我撩拨得有点把控不住。

    终于，我耐不住性子了，手指一摁，手电筒亮了，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每株树的树干底部（缠塑料布的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几只知了牛在蠕动，不管是哪个位置的，它们一律顺着树干往上爬，可是爬不多高，腿下一滑，又坠落下来。不过它们没有犹豫、没有停顿，翻过身来，再次顺着树干爬上去，也许爬几步，也许爬得高一些，但因为塑料布太滑，同样逃脱不了再次跌落下来的命运。树干定高也就80公分，这个高度，正是缠裹塑料布的位置，那些个知了牛们就在这个距离间，爬上去掉下来，爬上去掉下来，如此再三，和自己叫着劲，没有一个畏缩不前，或另寻他路的。

    离我最近的一棵树上，有一只不是很胖的知了牛，已经掉下来几次了，但看不出一点气馁和失望的样子，每掉下一次，它翻过身来调整好姿态毅然顺着树干往上爬。起初，树根部有点坡度，它爬得很顺利，可是再往上，速度明显有些慢了。它用尖细的小腿扒着塑料布，吃力而又小心翼翼地往上去，有时还停下来歇一歇，不知是它体力不支，在积蓄力量，还是在观察路径，选择路线？也许由于它身体重量较轻，也许由于它选择的道路不那么光滑，看看它马上就要越过那段塑料布，突然，啪嗒一声，它重重地摔了下来，滚出很远。正在我为它惋惜的时候，它骨碌爬将起来，再次锲而不舍地往树上爬……

    看到这个不屈不挠的场面我哑然失笑了：知了牛，一种愚蠢至极的小东西。什么诱惑使你如此这般往高处爬呢？地面辽阔，随便一个穴窝、一株草茎都能够容纳你；即便你喜欢高处，旁边就是一棵没有缠裹塑料布的树木，你只需一个回头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和眼前的这一棵过不去呢？脑子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在哪篇文章里我曾经看到过，世界上有一个地区，有一种猴子很特别，经常跑到农田里去祸害庄稼，当地农民就研究了一种捕捉它的方法。方法很简单，在一个细腰大口的瓶子里，放进米，诱使猴子来抓。不只是计的猴子们晚上来偷米的时候，把爪子伸进去，可是当它抓起米的时候，就被卡住出不来了。那段瓶颈很细小，张开爪子能进去，但抓上米就出不来了。这个时候，如果猴子聪明，不贪恋那把米，把爪子伸开来完全可以逃生，可是没有一只猴子愿意那么做，因为瓶子里白花花的大米对它们来说太诱人了，哪一个舍得丢掉这种机会呢？整个晚上就坐在那里，手里抓着那把米，在跟瓶子较劲。结果可想而知。

    知了牛爬树和猴子偷米如出一宗，多么相似啊！如果不是黑夜，如果把知了牛放大几百倍，它完全可以和猴子一拼。

    那一刻，我想了很多，猴子和瓶子较劲，是为了手里的那把米；而知了牛爬树是为了什么呢？哦，高枝，高位。动物间的欲望是不一样的，就像贪官的欲望不尽相同一样，有的好色，见色起意；有的好权，觊觎官位；有的好财，巧取豪夺……这么说来，知了牛之所以百折不挠奋不顾身爬上去，就是为了得到高处的一截树枝，一旦到达拥有了那个位置，它就可以蜕变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以娶美妾、生众子，可以发号施令……好诱惑哦！可是愚蠢的知了牛们，哪里会想到，愿望是好的，但愿望和现实差了好大一段距离，要通过这段距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管那套。这是知了牛的执着和信念，就像有的贪官一意孤行、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生活哲学一样。知了牛们开始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行动。向上爬，向上爬，爬上去就是成功，成了它们整齐划一的力量和动力，可是这种力量在现实面前太渺小了，被碰得头破血流。但是愚蠢的知了牛们不知后退，不知变通，不知思考，不知吸取教训，固执任性，一条道走到黑，最终爬进了别人为它设下的陷阱里，丢了唧唧性命。呜呼，放着糊涂当聪明的知了牛！悲哀，悲哀啊！

    借此，我想到了职场，想到了做事做人。职场上，原本我是讨厌那些见异思迁的人的，可现在想想那些经常跳槽的人是多么的通达聪明啊！树挪死人挪活，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经理老板开厂子办企业为的是挣钱，付出与回报不符，我为什么要给你卖命？走人。多么英明的选择；做事做人也一样的道理，凡事不能死心眼，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有时变通、逃避，也是一种人生的智慧，生命的选择啊！……

    “快来拾吧，一会手电筒就没电了。”三弟喊我，我才从联想中回过神来，赶紧蹲下去，帮他收拾知了牛。每棵树下，都有多少不等的知了牛，仍在重复着刚才的故事。到这时我才明白，三弟为什么说“拾”而不说“摸，原来如此啊。我可怜那些即将走向餐桌的小生命们，可是没办法，智者获利，适者生存，这就是生存和生命的法则。

                                                                                             201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