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感受故乡年味
(三)探访时髦老侄
可能是年龄大了,人老了,近年来特别想老家,这也许就是所说的乡愁。搬到烟台后,儿女们都在身边了,不知为何我和老伴竟然产生回老家过年的念头。正好,两个儿子的岳父母家里都没有儿子,希望能和女儿女婿在一起过个年,我们女儿则要回公婆家过年,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回家过年了。我老家的房子卖了,最后商定,提前两天在我三哥家落脚。
三哥三嫂按照旧的习俗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只是自己做得少一些,大多是城里的子女们从市场里搬来的。在大年三十的村巷里走走,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红灯,人们个个喜笑颜开,气氛如往。大变的是,街道上摆放着许多轿车,其中有一辆奔驰,一辆宝马。村里贴出告示,春节期间燃放鞭炮,一定要选择安全地点,确保全村百姓过一个平安祥和的春节。
大年三十下午,晚辈们上坟去了,老伴帮三嫂包饺子,我探访了本宗族比我大七岁的老侄老憨,据说他出生时憨头憨脑,起个乳名就叫憨儿,长大后一张娃娃脸,人们都管他叫老憨。他做事虽然有时候缺点心眼,却爱学着别人那样赶时髦,人们又叫他时髦憨,愿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谁叫都答应。16岁那年他父亲托临村一个在解放军当营长的人带走,在自己身边当通信员,几次战争老憨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但有一次他犯了错误,那天部队休整,他背着枪走到村口,心想:打了几次仗他一枪没放,其实这枪是挺好玩的,他把枪端起来,上了子弹,顶在肩上,扣动扳机,“嘡”枪响了!小憨吓了一跳,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村中部队听到枪声紧急集合,侦察员迂回到村口,发现小憨儿正在用脚蹬枪栓,原来慌乱中他忘了卸子弹壳了,想起时拉不开枪栓了。两名侦察员一看明白了,把小憨儿带到营部,营长发火了,将部队转移,小憨被关了三天禁闭,然后复员回家了。
说起老憨的赶时髦,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说话,他本来一个字不识,可是单捡时兴话说,有时不免要说错,比如“危险”,他说:“你这样做有点危在险里吧!”有人说话不对,他就批评说:“你说得不对!太不具体了!”再就是行动,他愿意学着别人的样子做事,文革期间,村里造反派召开批判“中国最大走资派”会议,造反派们群情激愤,老憨在一个造反派鼓动下瞅着一个空隙一不留神跳到台上,开始了他的大批判:“中国最大走资派,什么活不干光吃好的,还隔三插五去赶骡马大会,买核桃酥就着猪头肉吃……”越说越离谱,会场笑声一片,简直象炸了锅。主持人连忙厉声制止了他,几个人将他推下了台,如果不是因为老憨根清苗正,恐怕要以破坏大批判的罪名将他一块批了,所以晚上记工时,造反派头头们都记上“革命天早午晚”(革命一天、一个早晨、一个晌午、一个晚上),有造反派在看着,他却连半天也没记上。
三十多年前我的老婆孩子都在农村,那年我家要盖平房,五十多岁的老憨主动到我家帮忙,我买不着石灰,他骑着自行车跑了五十多里到几个石灰场联系,大晌歪也没吃饭,最后终于买好了,他这般尊重我这个小叔叔,令我十分感动,终生难忘。
老憨一生多有不幸,年轻时老婆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刚生下,一个还没满月都死了,老两口成了孤寡老人。三哥介绍说:老憨前两年老伴又去世了,只剩下老憨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村里要把他送到敬老院去,他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哪也不去。”好在他当兵的补贴逐年增加,再加上基础养老金和村里补办的低保,老憨觉得钱花不了,还存下了治病的钱。村里成立了一个敬老小组,给参与者发放适当补贴,让他们每天按时上门服务,85岁的老憨,不是在村道上遛弯儿,就是在过去的关帝庙一带同老伙伴们扎堆儿。再就是三、六、九逢集赶场子,买些桃酥装在抽屉里,觉得肚子空落落时就摸出一块用残缺的细牙磨碎慢咽下去。又把买来的猪头肉加酱油蒸出一大碗,每顿饭就着吃两片,咂摸着那香喷喷的滋味,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望的生活……老憨常对人说:“我一辈子做过许多好事,也因赶时髦做过癞事,共产党没瞧不起咱,还养咱老,真是没想到啊!”
进了老憨的门,看到老憨街门和家中贴了不少对联,街门上贴的是:“文化革命结硕果,大干快上夺丰收”,照壁上贴着个大福字,在原来的猪圈上贴着“抬头见喜”,在家里的炕头上贴着“肥猪满圈”,我忍不住笑了,把带点礼品递给老憨后,问他:“你从哪弄来了这套对联?过时了啊。”老憨告诉我:“头几天村里两个人来给我扫灰,从大镜子后面抅出来,那年老婆年前生病住院,没过好年,把写的对联包着放起来,过后就忘了。今年家家贴,咱也贴,我不识字,也不知写些什么,要不咱扒下来?”我说:“扒不扒一样,拜年的人看了,可引出一段回忆,对比一下吧。”我和老憨又拉了一会儿家长,老憨又提起这几年自己享的福,事事顺心,说起共产党,直竖大母指。半个小时后,我离开了老憨家。
老憨送我到门口,我回头一看,那个倒贴着的大福字再一次影入我的眼帘,我心里一亮,对老憨说:“你赶了一辈子时髦,这回又赶对了,”我指指照壁上倒贴着的大福字说:“看,福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