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追逐太阳,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为了成为太阳,我们耕耘在这个世界。——俄罗斯象征派诗人巴尔蒙特
1978年3月上旬,教改的和煦春风将我这片小绿叶从家乡这大柳树吹送到了我们的省城。春天的脚步声已响遍泉城大街小巷,在这春光明媚中,我豪情满怀再次跨进校门。学校是机械工业,我所学专业是金属热处理。新生开学典礼上,校领导称我们是教育革命的铺路石;上届同学还表演了欢迎节目。从此,求知欲迫使我们一天到晚如饥似渴地长在教室里;我们在本校工厂实习;我们到济南相关专业工厂实习参观。几年下来,完成学业;省里统分,哪来哪去,回各地区。1981年7月中旬,我和几个不同专业的老乡同学便去市人事局报到等候分配。可在那炎热的天气里,我们滚烫的心、满腔沸腾的热血,却遭冷遇:我们省重工业调整,小厂有的下马有的合并到大厂,大厂一律不接收人。我们几人抱怨学校,临毕业净让我们一劲儿按着个图纸弄毕业设计了,月中旬才离校,都让人家上旬离校的占去窝儿了。只得埋怨着改行,去了一轻或二轻企业。我去了一轻当时最好的市酒厂,这是一中型企业。出了校门进厂门,我这个学热处理的要对自己冷处理一下了。想着和同学们一起的约定:无论做什么,就是一个“干”;少说话,多干活。专业不对口,我便在职场跑起龙套来——
我一到工作单位,正赶上停产大修。党群办公室主任跟我说,酒精生产过程中,它在高温下易变成醋。所以每年趁7—8月中旬天气最热时全厂停产,对所用机械设备进行全面检修。按照惯例,大中专毕业生可不去下属周边四区入驻酒点,收购原料售出产品,但要先在车间劳动锻炼一年,第二年转正定级。现在先放我一周假回家休息,回来等候安排工作。记得家人都问我厂里欢迎吗?我还真是说不上来!还记得堂叔去俺家,他笑着问我在单位干哪角?我听了真觉着好笑,笑答道干个不棱角子。休假后回厂,党群办公室主任又跟我说,厂里还没商议我的安排,几个厂长说我机械学校热处理的也往这里分,还才到;商校发酵专业和市工业学校及市技校的三个早就来了。他让我去政工科等候,于是先给我安排了宿舍。我找厂长问了,说厂部开会时再商议我的安排。我说临毕业学校光让我们一劲儿弄着毕业设计了,结果到月中旬才离校,人家上旬离校的都早安排好了。那时厂长说的一句话让我能记一辈子:“谁不顺应社会潮流,谁就将会被淘汰。”之后我又问分管生技的副厂长,他说机修车间急需一个车工,以往停产大修时都是招的那个固定的临时女工。你是机械学校来的,那正好吧。我听了不好意思地轻笑,很遗憾,我不是机器制造专业的,听说机制专业的一个同学就去了外地酒厂的机修车间呢。我在本校工厂做外专业认识实习中,车螺杆时曾打伤过手,从那再也不敢上车床了。副厂长听了也笑了。后来他又对我说,新建了个果汽酒车间,先在那儿干着吧。我只得服从听从,这又是一周过去了,我就这样入职了。
一切都是陌生的,果汽酒车间还在筹建等候中,我就跟随大曲、制曲等车间人员倒腾糖化曲制品。那是由曲制剂做引子,用玉米豆饼麸皮按比例做成的16开书大小薄厚的坯块,在烘曲房里经过一定时间的焦炉高温烘焙后的产物。出曲块时得带着厚手套,从曲房里面挨个儿向后排开,由里向外传递着曲坯块,装进推拉车里,送到大曲车间备用。这活儿自然是越往屋里越最热,越先接触坯块越烫手。大家一个个都往后拖趔着,把我挨到了曲房里。我不能再往后拖趔呀,新到的毕业生,大家都在盯着!我心想,这个热算什么?比起在家时钻高粱棵棒子棵又能怎样?再说我又是怕冷不怕热的人,无非是在里边多流一些汗呗。这一轮装卸活干完了,再开始下一轮制曲块的活儿。将配制好的原料加适量水,用搅拌机和成稠泥状,大家再从机旁挨个儿向后排开,赤脚翻腾着踩着曲坯块,由前向后传递,最后一块块地运进烘曲房排列好,待烘焙。这活儿自然是越往前越不好做,越往后越好踩,大家又是一个个都往后拖趔着,看看真笑人。但我看到,大曲车间主任张师傅,出曲块时他总是带领一伙人在最里面最先去搬递那些坯块;制曲块时他又总是带领一伙人先给踩出曲块毛坯。就这样没几天,出现了有人消极怠工中途回宿舍的现象,张师傅又在中途按花名册点名管理。张师傅笑着向我讲,这活儿比过去还是进步了呢。近些年有搅拌机了,他们才进厂时,都是用铁锨在水泥地上跟和泥一样拌料的。我听后颇感眼前这个工序及工艺设备的落后亟待解决,就没有直接制出曲坯块的机械吗?就这样半月过去了,停产大修该结束了,做总结时张师傅还表扬我不挑拣、不粘轻怕重。之前的一个星期天,我累得都没能回家,躺在床上一整天没吃没喝,周身疼痛不适,感觉全身像散了架。
记得有一天该吃午饭时,大家都陆续往食堂走去。听见生技厂长说了一声,天要下雨,地瓜干垛旁还有今天收买的地瓜干没上垛,得赶快去收拾给垛上。大家伙立即放下饭盒奔去,快手快脚忙干起来,不到20人,半小时就干完了。还记得那时几个老工人师傅因此笑谈起过去:也是晚上义务劳动垛地瓜干。和我同姓的一女工刚进厂,年龄小个子矮。她背着一大麻袋地瓜干,人还没有麻袋大。她从输送机的传送带上往垛上去时,连人带麻袋一下子滚掉下去了。这说来成了笑话了,但比起老工人,我们可算是出力少多了。那回记得副厂长还叫我把没用着的绳拾起来,我还将绳挽好穿了扣。嘿嘿,不是农家出身是不会这个的。还记得有一天我正干着活儿,有人叫我说生技厂长让我去他办公室。我见副厂长正点上一支烟抽了,笑着跟我说:“叫你来想问你,知道盛装酒精的铁皮罐内里面涂抹什么防腐蚀材料会更好吗?用的环氧树脂涂料仍有点腐蚀,现在根据生产需要又做了两个大罐,正想不出用什么材料更好。”我一听,抱歉地说:“很遗憾我不知道,那个学发酵专业的知道吧?”他笑说:“他也不知道,我以为你是学钢铁的,又是热处理,学用化学多,会知道呢。”我说“真是到用时就嫌学的东西少了。”他说他再琢磨着,让我走了。这位副厂长是文革前工业大学毕业的。现在想着,要是这时候,百度一下即可知道噢。
大修后厂里一切纳入正轨秩序,各部门进行着一上班就点到的常规。迟到早退中途离岗干私活等违规现象,一律扣罚奖金、工资。规章制度都是约束不守纪律的人,遵纪者是感觉不出受约束的。我就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适应着。果汽酒车间投入生产了,我看到不少女工把好苹果悄悄装进自己包里掩饰着偷拿走了;大家遇见个最好的苹果就又洗干净嘻嘻哈哈地自己给吃了。车间主任见状,气得就做规定,进车间一律不准带包。可是又有人往衣服口袋里装,趁去厕所再顺便放进搁在宿舍的包里。我心想着,工人和农民真是一个样哈,这如同我高中毕业回乡时,见有的社员在生产队收庄稼时收什么就往家捎带什么。这都是小农经济意识和小市民气啊,但我绝不可混同与她们!不久,快到中秋节了,厂里开了大会,厂长讲,发的酒一律不准用纸箱带。可是,领酒时我全忘了,去食堂餐厅西头的纸箱山边上,挑了个烂纸箱,心想好的还能再用,我就拿个烂的吧。领酒了,正巧厂长看见我手里拿着个纸箱子,问我:“你用这个盛?”我瞅瞅手中的烂纸箱:“忒烂了是吧? 不行我再换个好点的。”厂长没再吱声,旁边有几个人就笑,我当时也不知道。可我发现,就我一人用纸箱,这才想起。嘿嘿,原以为我还怪好来,没再去换个好纸箱。还记得有一天茶炉坏了,没有开水喝我们就喝果汽酒。人家都喝得少,可我肯喝水,喝少了不顶用,就一气儿喝了了一瓶。结果我给喝醉了,头晕眼花心发慌,倒头睡了一下午。哈哈,醉了那一次,我也知道了醉酒咋样,不就是头晕眼花心发慌吗?那些醉酒后的种种言行,可能就是在借酒发疯吧!嘻嘻。
国庆节前,门卫传达室一女工要休产假,生技科让果汽酒车间抽一人顶替,车间主任竟让我先去顶岗一月,说在那儿又不干活,不错。我虽不好意思,但也只能让干么就干么。不错是在那儿看着书报上着班,小班一周翻一次。但三天夜班下来,我眼脸都严重虚肿。吓得我去医院查看,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是乍上夜班很不适应。我便去找车间主任看能否替换,主任一看我,也笑说怎么脸肿得这么厉害。但他说没事,慢慢适应就好了,坚持吧。我当时二话没说,这有什么苦和罪呢?一笑没事了!于是我去书店购买了《中外人生名言录》和《白酒生产微生物》这两本书(至今仍还保存着),趁有时间看书,我好励一下志,恶补一下外行这短板,了解一下酿造酒业。而我最喜欢上中、夜班了,有两个廵厂护院的小保安时而转去,我坐那儿看书就是。可有一回夜班,书记去了传达室对我说,他昨夜来故意弄响门锁几下,我都不知道、没反应。我一听很愕然,还不相信。书记只得笑说我,这样怎能行呢?我说总不能眼巴巴地干坐着吔,他说你这书看得那么投入,这样是不行的,有什么情况你都不会发现。我向书记表示以后多注意。几个厂领导都轮流值夜班呢。之后主任跟我说,书记说他怎么让我去门卫。我向主任说着,我们都笑了。我上夜班面部浮肿这一问题,在第二个轮回时就没出现了。
一月后我回车间。天凉了果汽酒不再生产了,人员全部扩充到辣酒包装车间分为三班,这是为春节销售旺季早做准备。主任让我跟班做质检,我笑说我做这活儿最适合,我干么就是仔细认真。装酒步骤是:配好的酒由酒库大铁皮罐管道用泵送进装酒车间各个过滤大桶里,一瓶瓶地手工灌装、压盖、贴商标、质检、打捆或装箱,五个步骤五个人。那些瓶装酒都得一瓶瓶地倒举起来查看,酒浑浊、里有悬浮物黑点儿或白色杂质都不行,商标不正要纠正。一个班下来都会查出一大推不合格的装瓶,都要再倒了重新过滤另装。我便主动帮着把这活给干了,我查出的返工瓶酒最多,而且我所在的班组班长是我表姐。可是几天后我发现了个问题,就是贴商标和质检的顺序倒换了才行。因为不合格的返工后商标有损伤,还得另贴,浪费财物人力。我跟主任提出了,主任欣然接受推广,并笑说这些年都是这样干的,也没人这样用脑子。我也笑说这有什么用脑的。分管经营的副厂长在车间开会时表扬了我,说我尽管所查的班里还有亲戚,但不徇私情严格把关。还又提出了合理化建议,节约了厂里的财物人力。有空我还叠纸箱子,并学会了打酒瓶捆。那个月每人10元奖金,厂里还又给了我10元合理化建议奖做鼓励。这样过了一冬天,年终奖给了我们四个毕业生半年的,60元。嘿,收益还行。
清楚地记得,一次回家在汽车上遇见村里的一个能人大爷,他高兴地问我在单位还写吧?我淡然一笑,单位哪还用得着我写?我那点烂笔头出了门哪还行!当时心里则是五味杂陈!上学回来后,听说没考上学的初中同学,怎么怎么挣了多少钱,我不眼红;又知道没考上学的高中同学,下乡返城工作后当了官,我更是不眼热。但听说没考上学的初中同学,在公社当了通讯报导员,我嫉妒;又知道下乡没考学当了兵的高中校友,回来成了市报社大记者,我更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