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不是工作

求职找工作，现在也说是求进步谋发展；用当年乡下的话说叫找出路奔前途，起码要干上工，当上公家人，吃上国家粮。人是要往高处走的，这对一个农村妮子来说，那是万丈高楼平地起，要想辉煌靠自己，全靠牢牢打地基。那是要比城里非农业待业青年多付出不知多少倍的个人努力奋斗，酸甜苦辣涩咸个中滋味，凡亲历者都能体会得到。

1976年夏，混了两年的高中毕业了。同学们互送礼物，班里为数众多的非农业同学都要下乡，我给几个好友买赠了一些“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书籍字画。我与班里极少数的农村同学都回乡务农了，树叶要往树底下落嘛。一到家，我就写好了向全村团员青年发出的倡议：立即行动起来，为改变家乡面貌出大力多流汗！我找另三个同学联合倡议，他们都很乐意。我在村代销店买了两张大红纸，让其中一位字好的同学毛笔抄写，俺四人一起将倡议书张贴在大队部门口。这立即引得众多村民围观阅读。很快，大队党支部分管五大群众组织的年轻副书记召集俺四人开了个小会，表示党支部对我们热烈欢迎高度重视强烈支持，并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党支部要建立健全目前瘫痪状态的团支部和半瘫痪的民兵连，要把俺四人吸收进去。我随即在笔记本上对全村青年作了排查摸底，一千多人的大村，四个生产小队共近百名青年，有十几人在外干小工。随后，副党支书又给我们谈话，公社团委已批准，我担任团支书兼民兵连辅导员，另一同学为副支书兼副连长，原民兵连长仍为副支书，另俩同学分别为组织、宣传委员。副党支书让我从大队广播室用大喇叭下通知，晚上在学校召开全体团员青年大会。因我们的倡议书在全村引起了极大反响，大家一听我的广播，不少家长催促孩子晚饭后别收拾家务了赶快去开会，我的一些小学初中同学更是表现得积极。我很高兴感激！俗话说头三脚难踢，我们是一炮打响！

从此，我在村里忙碌奔波起来。村庄又大，又都是在地里收工后业余时间，每天要在庄子里转悠好几圈儿，累得我腿疼脚胀。首先我们从宣传鼓动入手，把全村各街道两旁墙壁上的小黑板充分运用起来，划分到四个生产小队的团小组，记载表扬本小队的好人好事，团小组长都是我初中同学。团支部对各团小组的活动情况做检查评比的同时，又在大队部门口办起了墙报宣传栏；两块大黑板分别办为表扬栏和批评栏。那些都成了村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大家收工后都想去看看。党支部对我们很是满意，对民兵连日夜巡逻发现的小偷小摸、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开大会进行教育，让我们积极发言帮助其认识错误，很好地树起了正气氛围、良好的村风。记得我那时专到书店买了学雷锋树新风、做个好社员、做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一代新型农民等书籍，给团员青年上团课。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活动，不是到学校做思想教育的学习，就是搞各种义务劳动，完成公社团委和大队党支部交给我们的各项任务。我们还首要解决活动经费问题，发动团员青年每人尽义务往大队部院子里割送青草，晒成干草后卖了，我们就不用老伸手在大队代销店记账要东西了。那回差不多都是去微山湖割的草，每人一趟就送去了一百多斤青草。有几人迟迟不见行动，我们就挨个儿到家去做工作。那个活动收到了良好效果。

那时各大队都有科学种田实验基地，也就都有个青年试验田专业队。俺村的青年专业队原有五人，都是女的。队长是民兵副连长，另四人也都是我的初中同学。副党支书让我进了专业队，说我去公社开会什么的好记工分。试验田就在蟠龙河南坝跟前的村东头，试验田里的高产玉米品种可真是比生产小队里的长势都好。我有时顶着一头玉米花向在附近干活的生产队团小组长了解情况，给要求进步的青年谈心。实验田里快该收获时，以防玉米棒子被偷摸，早晚和中午不上工时间我们几人轮流在地头的大坝上看护。那条拦河大坝两面坡都是三行长大了的杨树，大坝路面宽敞平整，是上车站、城区、公社的必经之路。我在那儿看护时，有时在笔记本上写着日记，有时又记录着一个歌词，有时自己就站起来或走着高歌一曲自己听！多少次，向东面极目望去，憧憬着远方，感觉那是我的向往；脚下眼前这条平展的大路，是一条通往理想的路，而是一条曲折漫长的崎岖坎坷路，我要踏实走好这条路！伙伴们有时看我的日记后跟她们家人说我写日记，人家说我：“那小妮子早晚是吃不了农业社的饭儿！”

76年9月毛主席逝世时，副党支书叮嘱我们加强巡逻，严防有坏人趁机破坏生产队的打粮场和饲养院。于是我们轮流值班，去这两个重点地方和几个被改造的地富反坏分子家门口严密监视。那段日子里，我们团员青年都每晚自发去团支部民兵连活动室为全村社员赶制佩戴的白纸胸花。举国追悼会那天，能走动的人都去公社开会了；少数老弱病残人都去大队部院子里开会，党支书留下一名副支书主持会议，五大群众组织都选派了代表发言。妇女主任让我代表妇女发言，我排在了最后。我哭着读念的那篇发言稿将追悼会推向了高潮，场上大家都放声大哭，副党支书哭着说不出话来示意散会，满院子的人都大声哭着走的。我们专业队几个姐妹都倒在民兵连值班室的床上痛哭。之后，听到在村里开会的人就深受教育的跟去公社参加追悼会的人说我的发言怎么怎么成功感染人。那时确实是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真是令我终生难忘！

那时冬季农闲里，上级都有水利改造大工程，挖河修渠各村都要抽调人员，远的就吃住在工地，近的就在工地上吃饭。76年秋末冬初，我也参加了近处的挖河工程，在河工挖泥。那个冬天，公社往各村派遣了计划生育工作组，副党支书让我参加了妇委会组成的计生协助组，并嘱咐我只做记录情况。那项棘手的工作，我没有被惹出什么麻烦。转眼77年初，全公社24个大队的团支部中，我们团支部和另三个有知青点的大村团支部被评为区里的先进，我也被评为团区委青年团积极分子。团区委开了几天会，本来社团委领导让我作先进集体典型发言，可我不想写那材料，我说我只愿在风浪中摔打，不愿意站在风头上。

1977年3月，我作为公社先进团支部代表，在市委团校参加了为期三周的团市委团干训练班。每公社有一名社团委书记及一名基层团支书参加，俺区当时13个公社里女的就我一个。记得近30人的我们区学习组里，有人说我是“女中豪杰”。学习班过了十多天时，邻公社的团委书记就说我，过了一个年我也没吃胖，在那儿这几天就见胖了。我说我整天跑呀忙呀，饭顾不得吃，觉睡不好。这些天轻松啊！训练班结束后社团委开会贯彻会议精神，团委书记先让我向团支书们教唱学的《歌唱敬爱的周总理》那首歌。我先给大家唱了一遍，学习时连歌谱都抄了，就教他们都会唱了，他们回去要再教唱。公社中学一个老师和一个小学老师都问我要了笔记本，他们都抄下来要教学生。后来听说，公社中学团委书记在班上提我的名字跟学生们讲，要像我那样毕业后敢干，领导让唱就唱，让讲就讲。嗨，那都是想锻炼自己呗。回村召开团员青年大会传达培训班内容，我也是先教唱《歌唱敬爱的周总理》那首歌，两个副支书很有感染的说我唱这歌时像要哭了。执行上级指示，我们倡议团员青年，做移风易俗的带头人，反对婚嫁送要彩礼、杜绝喜事大操大办；动员大家每人报上自己的晚婚年龄，登记上报。

难忘77年夏天的抗旱积肥。俺村处在蟠龙河下游，当时干旱严重，河水到下游已所剩有限。夏玉米棵子蔫头耷脑求水喝，满地红旗飘扬轰轰烈烈整修的大寨畦田却不能够灌溉，抽水机抽抽停停，沙河几乎露出了河床。社员们到水坑里或肩挑人担或用地排车拉上那氨水囊装水浇地。我有个用干村东头大水坑的想法，跟党支书一说很是赞同。于是团支部会议决定，晚上义务劳动挖水沟。我在大喇叭上一喊，有五六十号的团员青年快速赶到了现场。扛楸鎬的扛镢头的扛铁锨的，大家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扒刨队，七手八脚大干起来。当时我真感动得一塌糊涂，从南头走看到北头，大家都热得汗流浃背，一条通往大田的小水沟挖培成了！最令我始料未及而极感兴奋倍受鼓舞的是党支书亲临现场指挥，最后亲自整了队，很是激动认真地讲了一席话，表示对我们极大支持和感谢，大大赞扬了我们。其后用了抽水机，两天就把那大坑的水抽干了。接下来，社员们又在坑里穿着胶靴胶鞋挖坑泥，用抬筐抬到沤肥坑里，再捯上些青蒿烂草沤绿肥。听说社员们干着议论着：“咱庄的小青年还行唻！”

77年的那个夏天，公社团委也给我们布置了任务：土方造肥。于是我们又发动团员青年义务下微山湖里捞苲草，用地排车拉着，堆在了我们第二生产小队打粮场边上。我们又去潘龙河沿挖了河泥和苲草混合着，搞成了一个长方土坑沤着。过了一段时间，社团委领导组织全社团支书到24个大队团支部现场实地检查落实情况。当时20多人就只有几人骑自行车，我们徒步从铁路西到铁路东，挨个村庄去查看。记得从铁路西往铁路东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我们都被淋了个落汤鸡。后来雨又停了，太阳又毒晒了，我们的衣服经的雨水晒干后又被汗水浸湿了，风吹日晒又干了。该吃午饭了，一个小学教师把我们领到他们学校教室里休息一下吃午饭。我们都是自带的煎饼卷咸菜，那位老师在学校近门要了一壶水几个碗，那顿饭就那样解决了。那次的土方造肥义务活动，社团委组织的检查评比，我们团支部做得最好！后来那些肥料都用在了我们专业队的试验田里了。

77年年底恢复了高考，我毅然决然地参加了、考上了！1978年3月初，我跋着两脚泥土，从蟠龙河大坝上那条大路走出村庄，坐上北去的列车到泉城，踏上了求学知识的征途。忘不了临行时，几个老奶奶说我“到哪都搞不孬！”人说，农村是冶炼人的大熔炉，一个人要是在农村经受住锻炼考验了，到别处任何地方都将会拿得起放得下了。我深感这话是真理！可笑的是第一个暑假我去找专业队长花姐玩儿，她说俺俩在一冬天里每天参加大队打机井的工分没人给报上。因为那是四个小队分派的人员，俺俩是大队专业队的。年终一看她比往年挣得工分少，这才想起来。笑人，那又尽义务了！我根本就没想着，不听她说还真不知道，光奉献了，哪想报酬了！回乡务农一年半，也不知我究竟为家里挣了多少工分。可那些都不是工作，那是锻炼磨练历练成长，为自己人生前程奠基，自以为基础打得不错。

这些年，高中的一个好学友一见了我就重复笑说着高中毕业时我跟她说的话：“我决不做一个农村妇女！”我去省城上学时，她跟我们班主任老师说了我这话，老师笑说我有志气有志向。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不是什么好汉。家乡是我终生梦牵魂萦的地方，那个养育了我的一块热土，却不是我工作的地儿；那里留下了我青春深深的脚印，有我矫健的步伐！而今遥听那悠远的脚步声，似乎仍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