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挖井”人生

我的“挖井”人生

1968年秋天，我高中毕业了，说是高中毕业，其实，只念了一年高中。放下书包，就参加生产队里的秋收。面朝黄土背朝天，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好在我是农村的孩子，经常干体力活，我还吃得消。

  队里的小青年说：老天爷把眼睁，下点雨歇歇工。可是，队长的活多得是：小雨抬（猪圈里的）粪，大雨打掩苫（掹粮食的）。紧张的生产劳动，累得我郁闷、迷茫、惆怅、沮丧起来。干活休息的时候，别人嘻嘻哈哈扯瞎吧（拉呱）。我仰面朝天，望着远远飘去的白云，我浮想联翩，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的了，就是和泥土打交道的命。

 这年11月底的一天夜里，我在睡梦里被叔叔喊醒，他说：“大队讨论通过了，你被选中当民办老师。”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惊，顺口说道：“我不干！”家里人一起数落我：“不知天高地厚，当老师多好，风吹不着，日头晒不着！”骂得我落下了泪。文革当中，我们学校有60%的老师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老师们吃尽了苦头。虽然，我们也参加了批斗老师，但是，心头埋却下了阴影，教师是一个最疵毛的职业。毕业分手的时候，同学们都立下誓言，打死也不当老师。

  言不由衷，我还是当上了民办老师。后来一打听，好几个同学也都当上了教师。 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10多年寒窗苦读还是派上了用场。那天很冷，冷得伸不出手。大队书记对孩子们说：“爱国（乳名），是你们的老师了。”孩子们感到很新奇，前几天我们还在队里一起干活，一下子就成老师了，他们拿着演出文艺节目的道具，满院子的舞耍，费了好大的事，才把他们弄进了教室。

 从那一天起，我就变成了一忍辱负重的牛。在学校，我要和其他教师一样，完成教学任务。家里还有一大堆营生等着我呢，要帮助妻子种责任田。我们民办教师，和公办教师承担一样的教学任务，甚至比公办教师出的力还多，公办教师是国家发工资，民办教师也就是拿笔的农民，是要到队里记工分的，我们的实际收入还不到公办教师的一半。而且，职业极不稳定，说不定那一天，领导一句话叫你回家，那你就又变成拿锄头的农民了。我们把公办教师说成是“真鬼子”，把自己戏称“二鬼子”。

  后来，有的民办教师转为了公办教师了。于是我看到了希望，我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转为公办变成真鬼子。可是，要成为真鬼子是遥遥无期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被主人骑着的驴，主人擎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把草，主人说，追上那草你就可以吃了。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1987年，干了18年民办教师的我，终于转为公办教师，成为“国家干部”了。虽然，每月只有67.5元，但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终于从奴隶一下子变成自由人了。高兴得忘乎所以，这是必须好好庆祝一下的。我请了两次客。和我一起转正的有6人，每人掏了30元钱，在镇上路边的饭店，请了中小学校长和公社教育组的领导。另一桌，我在家里请了亲朋好友。

 从那时起，我开始学着喝酒了，原来醉酒是那么难受，吐得翻江倒海，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原来喝酒是那么自在，大话连篇，飘飘欲仙。

    正在我洋洋得意的时候，我们镇上有的教师离开教师队伍了。一位中学负责人，随丈夫到城里大商场做买卖去了。还有一个经常在镇里上公开课的小学教师，托关系进了县银行。后来，我调到一所联中任教。校舍是废弃的公社良种场改建的。放学后，晚上一片漆黑，凄凉极了。那时，教师的地位极其低下，一些刚从师范毕业的小青年，找个公职媳妇都困难。在昏暗的油灯下，我们这些过来人，劝告小青年说：“找媳妇千万别挑，只要性别不错就行！”虽然，心中充满着无奈和满腹的牢骚，但是，我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我曾经被评县级优秀教师，退休的时候我也是中学高级职称了，相当于副县处级了，每每自己偷着乐。

 由于，我是教语文的，所以我就很留心每年的高考题。2011年的高考作文题使我终生难忘。那是一道看图作文题：画面上的挖井人，挖了深浅不一的五个坑之后，留下一句“这下面没水，换个地方再挖!”，就换地方了。其实，他挖过的地方，下面就有静静流淌的水。

当时，看了作文题，我不禁拍案叫绝。往后，和朋友聚会的时候，喝了几杯之后，我常常会把自己的经历和这个作文题讲给朋友听，朋友们往往是一齐欢笑，一片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