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燕子活跃期,我却没见着燕子,而且这些年来几乎是根本就见不到燕子。这不免使我更加怀想伴我欢快童年的老家那些燕子。从我记事,俺家大堂屋外间屋上檀燕子窝里的燕子们就是暖来凉走。它们陪伴我度过了儿时春夏秋天的最美好时光,至今让我深深怀念着!
俺家的大堂屋又长又宽又高,比一般的屋大。听大人们说过,这个大堂屋是曾祖辈买下的破落地主南大门上的私塾学堂,存有近百年了。经过几辈人的翻修,这虽是个由瓦包头式的半瓦半草房变成了一个完全的草房,但却并不是一般的茅草房屋。那屋脊仍还是青砖瓦的,房顶两头还有个压屋脊的陶铸镇宅动物,不记得那是个什么东西了,只记得文革一开始让学校的几个老师作为四旧给破除了,清楚的记得还是我四叔亲自上去给砸掉的。还记得那屋的石头坚脚上面的外墙壁贴有一层半米高的青砖,屋门框两边镶有一个大方石块,门橬子里边还铺有一块大石板。屋大门窗也就大。屋墙壁的里外表层,在四叔结婚时用白塘泥掺和麦糠作佯筋给泥抹得光滑白净,整个屋显得亮亮堂堂的。这三间大堂屋,爷爷奶奶住东间,西头单间叔婶住,中间的外间不住人,为饭堂和客堂。这屋顶的结构是九龙檀,即屋上盖由九根木棒搭建的(一般的房屋是七龙檀,再小点的是五龙檀,小锅屋只是三龙檀)。那些屋顶棒听大人们说是杉条棒,又直又长看不见有接杠,光光滑滑乌亮乌亮的,老老屋了,经年烟熏火燎尘埃陈积的。外间屋顶第二层棒上的中间,正冲屋门处,有个大大的燕子窝,也不知燕子们在这儿安家多少年了。它们的祖辈就随同俺家祖辈入住这大堂屋的吗?我不得而知,只是听人说燕子进住好人家,一是家境好,二是家里人好;燕子也是吉祥鸟富贵鸟,它们住进谁家,谁家就好。
我是听着燕子的欢唱长大的。我比弟弟大两岁,是最早跟着奶奶睡觉的一个。我两岁多就记事,打小就肯晚睡晚起睡懒觉。有时听着该吃饭了,就喊呼着:“给我穿衣裳!”父母亲都忙着,也顾不得我。我心想:没人来给我穿正好!我再睡着听一会儿燕子!燕子们“唧嘟唧嘟”“嘟唧嘟唧”地一劲儿叫着,我觉着睡着听比怎么样听都要好!有时父亲或母亲去给我穿着衣裳,我嘴里就那样学着燕子叫。长大点了,我还是该起床时不起,睡着喊呼着:“来给我穿衣裳!”大人们都说:“还给你穿衣裳?长大了,自己该能穿了!”嗨,不给我穿,我就不起,反正是睡着听燕子好!“唧嘟唧嘟唧唧嘟,嘟唧嘟唧嘟嘟唧。”听着燕子们一个劲地这样像是在唱歌,我自己睡在床上就“嘿嘿嘿”地笑!奶奶就催喊我:“该睡不睡,该起不起!看燕子都喊叫你了,还不快起来吃饭?都凉了!”听着奶奶一遍遍地喊叫我,我更觉得这样好!就这样,我的学龄前,都是全家人吃完早饭了我都睡饿了才起床,起来就去奔锅屋,狼吞虎咽吃剩饭菜喝锅底子汤。奶奶就吵吵我:“温凉不粘就喝了,也不等我再热热?!”我成天就这样过,但却感觉我是最享福的了,有燕子那样欢快地陪伴着我呀!
记忆中,奶奶春夏秋天里整天在堂屋门西旁坐着个单人高凳,面向东边的大门口。她腿脚有些活动不便,爷爷净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到。人家都下地干活,她只能免强做点家务,所以燕子们又是她最好的陪伴。没事时她天天坐在那儿,在我看来,她更像是年年在盼望等候着燕子。直到天暖和了,忽然一天,见有两个燕子嗖嗖地飞进堂屋,奶奶便是欣慰地说着:“燕子来啦,天真暖和了。”其实每到天不冷了时,爷爷早就把堂屋门上槛掖塞的防寒麦秸把子撤下,预备着燕子的到来了。这时听着奶奶说着,我不禁会问:“燕子从哪来?又再飞哪去?”奶奶对我说:“燕子金贵好命富身子,它怕冷又怕热。天冷时会儿南边暖和,它就呆南边儿;天热时会儿南边忒热,它就上北边儿咱这哈来了。”我听着觉得怪有意思!跟着奶奶看着两个燕子一劲儿地飞来又飞走,奶奶又跟我说:“这是两个大燕子先来修窝的,修好窝再把小燕子都领来。”果真是,几天后又有几个小燕子也来到啦!俺家可就热闹喽,每天看着漂亮的燕子们飞进飞出地忙活着,我就觉着可快活了。
更是有一次,母亲倚坐堂屋西扇门跟前的小凳,安静地做着针线活儿。而房上的燕子们却是在唧嘟嘟唧地争吵不休,继而是扑扑腾腾地争抢激烈。这是大燕子刚打食儿回来,它们在为食而闹。突然,随着一阵激烈地打闹,啪的一声,掉到大桌上一个刚揸全绒毛的雏燕儿。我赶紧过去拾起一看,小燕儿右腿摔伤了,耷拉着。母亲慌忙在针线筐里找了一个小白布条,小心翼翼地给它包扎好。我往挖野菜用的篮子里铺了一层烂棉花和一块破布,把小伤燕儿搁在里头,还往篮子上盖了一大块旧布。我又往篮子里搁了一个盛着小米和水的小碟;吃饭时我还给小伤燕儿一口嚼好的煎饼吃,也给它一口糊嘟喝,还给它点儿菜叶吃,反正是我吃喝什么就给它什么。两三天后,我就试着在大桌跟前往上送它向它们的窝上飞 。可是不行,它只飞了有一庹高就往下掉,我慌得就接住了它。我跟母亲说它的腿还没好,还疼着。又过了两三天,我再试它,嗯!它一下子就飞上窝去了呢!我高兴地拍着手大声地跟奶奶和母亲说,她俩也都笑了!那时我觉得我做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事儿!
上学后,记得有一回,听着燕子们起劲地叫唤,我和姐都问奶奶:“燕子这是说话的吗?”奶奶说是,接着,奶奶笑着说道:“燕子跟癞蛤蟆一起比查数,燕子‘12345678910’说完了,癞蛤蟆‘俩——五——一——十——’还没落下音。”我和姐都笑,说燕子说话就是快,癞蛤蟆说话真是慢!我又说:“它们有时候那么像是说话,有时候又那么像是吵架,有时候还那么像是唱歌。”奶奶又说是,并说“它们也拉呱,也吵吵,也唱唱。”谈论着它们,我们高兴极了!记得我还问过奶奶:“燕子也有老爷(即爷爷)奶奶吗?”奶奶笑了:“谁知道,老燕子光是小燕子的爹娘吧?”我们有时还看到它们一排溜好几个,都齐刷刷地站在窝沿上使劲欢唱,好像是在向我们作比赛表演唱!我们看着更高兴了!于是我和弟弟就一起学燕子说话:“唧嘟唧嘟,嘟唧嘟唧。” 而且是越说越快越说越快!我们开心快乐极了!
但是,燕子带给我们愉快的同时也给我们带来了不便和麻烦。那就是它们的窝正对着大桌子,它们一拉屎正好都掉到大桌上。大桌上什么都不能搁,人一忘了,在大桌前做着什么,时不时地就会被掉到身上燕子屎。爷爷就让四叔往燕窝上挂个烂草帽接燕屎,四叔却说:“那样多难看!那么高怎么挂?”他就从学校带上旧报纸铺在大桌上,几天换一回报纸。呵呵呵,燕子就这样陪伴着我的童年。可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记不清是燕子先不来的还是奶奶先走的,相继是爷爷也走了 。俺家也就翻了天了,分家有几年居住大门外大爷爷遗居的叔婶要和俺家互换。父母亲依着他们,他们拆了老老屋卖掉了老房棒翻盖了堂屋 。自此,儿时老家的燕子伴我童年被画上了句号。
女儿学前班时学唱《小燕子》这首歌,曾勾起我对欢快童年有燕子相伴的忆恋。我是多么想再能见到童年老家时的那么一大窝的燕子啊!我更渴望人与自然的生态平衡,向往着人与鸟类的和谐相处,爱鸟惜鸟,做益鸟的好朋友。今年,适逢六一儿童节之后的六二——我的六十大寿日,有必要念叨念叨燕子,来献给自己一个六十大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