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 2016-04 月赛 | |
为堂弟小兴送行
六年前七月的一天,突然接到堂弟小兴去世的消息,就立即从烟台返乡为堂弟小兴送行。
小兴是我二叔的儿子,小兴是他的乳名,从小叫惯了,本家年岁大些的,一直这么叫着,一直叫到他老了。他和我同是1939年生人,他是冬月初二生日,比我晚了十几天,他总是很恭敬地叫我哥。
我从教离开家乡三十多年,和兴弟交往不多。前年(以去世计时间)他生病了,在本地住院后病又复发,就由女儿陪着到了烟台,找到我们暂居的大儿子的家,让大儿子领着他到毓璜顶医院找专家查了,确诊是肺心症,那天请他在饭店吃了饭,晚上我和他睡在一个床上,那一夜他咳得很厉害,多次憋得喘不过气来,为他的安危担忧,那一夜我几乎通宵未眠。
“你知道我怎么落下……这个病根吗?”他喘息着问我。然后告诉我:他生后刚满月,尚年轻的二婶就兴冲冲地抱着他来到我们家,要和我妈妈比比谁的宝贝儿子胖,两个自感风光满怀盛情的女人,说说笑笑,过度兴奋,揭开包裹儿子的被,比胳膊比腿,比肚子比手比脚丫儿,竟忘记那是在北风凛冽的寒冬腊月了,我们两个都病了,我过了关,兴弟却高烧不退,最后留下了伴随一生的喘病。
第二年春节我回家看我哥,也去看看他。依着被坐在炕上的兴弟,看见我来了,慌忙下地,喘息着向我问好。说一会儿话我要走时,他留住了我,进里屋拿出一小袋花生,让我带回去尝尝,我觉得兴弟种点地太难,坚持不要。兴弟说:“怎么,嫌少不希要?你看,我家实在没有稀罕东西……”我看他为难得脸都变色了,连忙把花生接了下来……
在发丧的间隙,我到亲友家串了几个门,当然少不了小兴去世的话题,其中有两三个人谈到:小兴不亏嘴,四六集赶着,走路俏劲劲的,不知愁不知忧,一辈子没有亏待自己。这个议论让我暗暗吃惊。我问:“他每次赶集都买些什么呢?”亲朋说不知道,小兴有个习惯,用提篮买回来的东西,总是用一块布巾盖着,谁知买些什么呢?我想:人都想富有发财,过上好日子,但人和人之间智能上总会有些差别,这就决定了他们的财富水平也必定有距离。就兴弟的能力和身体家庭状况,要富起来很难。种了几亩地,够个年吃年嚼就不错了,零花钱就靠四十多岁不太精细至今仍然单身的儿子打工搞点收入,除了吃饭剩下不足千元,油盐酱醋燃气燃煤人情往来治病日用加上农业投资,还能有多少零花钱呢?怎么办?望着财神叹,抱着穷鬼哭?全没用!不如活得现实点本分点。象兴弟那样,赶集时把买下的东西布巾一盖,让别人象猜谜那样去想吧,但自己知道,那布巾下盖的是贫困,是自己的脸面和尊严。这样昂首挺胸走一遭,总比整日蔫头耷脑唉声叹气好吧。
大凡人生,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波折没有缺憾一直一帆风顺完美如意者很少,而一生多灾多难者当今也不多,但兴弟就属于后者。他少年丧母,后来有了后妈,成年后也找了个有癫痫病的女人为妻,在两个孩子都还没长大的时候,后妈和病老婆先后离世而去。二叔在六十多岁时得了中风,还好,没有留下后遗症。七十岁以后,二叔每天早晨沿着周、李、哈三村的村路转一大圈,回来时,手里总是握着一把在路边拾到的草棍,以补充烧材短缺。二叔在贫困中支撑着活到八十五岁,病卧在床,临终那天,兴弟刚进街门,听到爬在窗台上的父亲喊:“小兴,小兴……”当他进屋时,二叔已经带着对儿孙们的牵挂离世了。此后,小兴又当爹又当妈,家里家外,拉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俗话说:地里没有男人地不象个地样,家里没有女人家不象个家样。兴弟虽然勤快,家里也收拾得干净利落,但进得门来,清锅冷灶的,难免让人有种悲凉的感觉,兴弟很有勇气地领着两个孩子一路走过来,女儿嫁给了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家,老来他又用自己的方式带着儿子将苦日子进行到底,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一生是困顿寂寞的,然而他把这一切磨难做为秘密用疲惫的身躯带进坟墓,留给人们的只是那个赶集时欣然来去的身影。只是临走时无能为力地留下了一个苦难的尾巴——一个孤苦伶仃不大机灵的儿子。
当然,在人们议论小兴后事的时候,都坚信,随着社会福利事业的发展,还有亲戚们的帮助,他儿子的生老病死问题一定能得到妥善解决。
按遗嘱小兴的骨灰就埋在他的生母——那个在他刚满月时就抱着他去跟我比比谁胖的母亲的坟边,最终让母亲遂了爱儿子的心愿。一时间,我的意念仿佛飞回到七十多年前的那个腊月里,听到了两个娃娃的哭声和两个妈妈的笑声……我向着坟墓鞠躬,给兴弟送行,祷他一路走好。离开坟地时,我看到坟墓旁边的荒山长满了绿草,草中偶尔散落着朵朵淡色的山花,它们独自悄悄地开放着,然后将悄悄地败落下去,虽无人欣赏赞美,但却同百花一起,一度将大地点缀得很有生气。